飄天文學 > 一諾豈驕矜 >第79章 戰略和好
    我殺了我母親。

    林諾殺了她母親。

    周北嗣反覆消化着這句話,他有些着急,以往所有的事情像是有了眉目,但他這一刻卻總是抓不住源頭。

    他可以理清,他只是需要時間。

    再等等,再等等……

    “這重要了嗎?”周北嗣跟着說了一遍,望向林諾的目光漸漸移開,他像是也很困擾,望着山下出神。

    “林諾,這是你的一切嗎?”

    林諾一怔,這些算是她的一切嗎?

    周北嗣嘆了口氣,似乎是想擡手摸一摸林諾卻還是在半路收了回去,他嘗試着解釋,平淡的語氣中夾雜了些許不易察覺的溫柔:“這重要了嗎?如果在這裏,那一定很重要。”

    山間很靜,周北嗣的態度卻有些稀鬆平常,像是隨意聊一聊別人話中的真假,又像是不忍心去敲醒裝睡的人。

    周北嗣看着如畫一般的羅北村,他的目光隨着雪堆一點點飄遠,雜亂無章的思緒也一點點被梳理清晰。

    “林諾,這裏是你母親生活的地方,這座山是這裏最高的一處,山頂甚至可以看見去林南的那條小路,我上山時就在想,是什麼原因,她要把自己葬在這樣人跡罕至的地方。”

    周北嗣搖了搖頭,他的口吻像是自己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他意料之中的事,他丟掉了一直以來強裝的鎮定,輕如羽毛的話點點落在了林中:“可能是想看看你吧,你走得太遠,她站得高些,可能哪天運氣好,能看上你幾眼。”

    “她愛你,可又不願離婚,所以把自己放在最高的地方孤獨的贖罪,也孤獨的渴望你有一天能上山看看她。”

    林諾所有的一切都被這幾句話扯開,明明是鮮血淋漓的過往,但周北嗣似乎把血腥的部分全抹去了,他又靜靜地看着林諾片刻,問道:“林諾,那這重要了嗎?”

    過往對你來說痛至骨髓,可你不該再拿着它來撒謊。

    聰明如林諾,怎麼能不懂他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氣,眼眶裏一直打轉的眼淚續在眼尾處,掙扎着再不願滑落。

    山上太冷了。林諾只覺得自己整個肺腔全是冰碴子,那些涼意和熟悉的割裂感在一點點刺激着她的五臟六腑,連帶着整個神經都開始抽痛。

    她知道自己失態了,但想把情緒收回去卻十分艱難,埋在她心底的那根刺被一瞬間拔出的感覺並不好受,她太疼,疼到見不得周北嗣遊刃有餘地站在她眼前。

    她不快活,爲什麼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不快活?

    “你知道什麼?我說我殺了她,你以爲我在說笑嗎?周北嗣。”

    “多少個日夜她纏着我不願讓我走,我爲何不能殺了她,她和所有人一樣,見不得我快活一天!”

    “殺了她我才能離開!”

    她的面容有些扭曲,眼底的瘋狂隨着這句話溢滿了她全身,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在痛楚中體會到了一絲歡愉,在那些被迫舔舐傷口的日日夜夜她從未有過,她抓着這一絲不多得的歡愉,重複呢喃。

    “殺了她我才能離開……”

    這句話像是捆進骨血的枷鎖,她因爲那點點歡愉開始撕扯着自己的血肉,她見着那些枷鎖與她分離,可是太痛了……

    痛到那些支離破碎又回來了。

    她曾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每一個人都愛她,疼她……

    可不是的!

    她的家,她曾經引以爲傲的家不是的,它不美滿,也不幸福,它是一頭即將甦醒過來的惡魔,醒來時,會撕咬着她,連帶着她的骨血都不放過。

    她曾經在無數個夜晚啞聲哭喊,向所有能幫她的人求救,可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又何談別人。

    她不願認輸,明明她把自己作踐到了低谷裏,可還是不被放過,她才十五歲,爲什麼要那樣對她?

    這不公平!

    她的眼淚澆在她心上再也軟化不了什麼,她要離開!

    遠離了魔窟,她就能獲得新生,更甚至在不久前她以爲她把自己和那些過往徹底割裂了乾淨,可這一刻……

    她看向周北嗣,在那短暫的瞬間,沒頂的絕望再次叫囂着要把她拉進那些過往之中。

    不!

    她不能回去!

    林諾閉上眼睛,微顫着聲音把所有都叫停:“……我認輸。”

    “周北嗣,我認輸。”

    林諾用盡全身力氣纔沒有倒下,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站在這裏和周北嗣用一個一個謊話周旋。

    撕開噁心腐臭過往的是她,經歷重演的是她,而看笑話的是他,拿出悲憫之心可憐人的也是他,甚至拿着她的過往隨口欺騙的還是他。

    這太過殘忍,也太過噁心,而她來這裏並不是爲了這個。

    “你不是就想聽我說一句喜歡你嗎?”林諾後退了幾步,她靠着一棵矮樹,微喘着氣說道,“你也不必拿着這些亂七八糟扯謊再跟我撒氣,我喜歡你,所以從這一刻開始煩請你閉上你的嘴。”

    周北嗣知道自己過了,他不該這樣,可很多事情不是安撫和順從就能修復和癒合,那些多年潰爛的傷口和久等不愈的心底傷痕總是需要重新扯開,重新醫治。

    “對我來說這些都很重要。”

    但……周北嗣還是心軟了。

    既然開了口,心軟便會一發不可收拾,周北嗣邊走邊說:“你的一切都很重要。過去重要,但你活在現在,也還有未來,這纔是你的一切。我聽過你太多……”

    “閉嘴!”林諾頭疼得厲害,她瞪着還在向自己靠近的周北嗣,再次咬牙吼道,“周北嗣你給我閉嘴,還有……滾蛋!”

    周北嗣不怕死地惹完嫌,仍然十分坦蕩,被吼閉嘴就聽話地閉上了嘴,被吼滾蛋倒是沒聽。

    他本就跪在墳前跪了很久,一身都不算乾淨,被罵了滾蛋之後直接再次走近林諾幾步,面色如常的席地而坐。

    林諾懶得理他,她很久沒這麼動過氣,此時正虛着,連翻白眼都力不從心。

    周北嗣也沒再說話,只脫了外套向前遞了遞。

    林諾吵架沒吵贏,理也沒占上哪怕一點,被某位溫柔的周先生按在山上就是一頓軟綿綿的撒氣。

    斜掛在天邊的太陽越來越低,林中的樹影改變了方向,周北嗣恰巧被林諾靠着的樹影一分爲三。

    可週北嗣像是沒發現一般,竟也沒覺得陽光有多惹人煩,他只是半擡着頭,靜靜看着林諾。

    沒有太過熱烈,也並沒有太過冷淡,他就只是看着,帶着林諾低着頭都能察覺到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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