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牀上的人，已經老得不像她熟悉的父親了。
滿頭髮白，皺紋遍佈，曾經自信犀利的模樣，此刻儼然失去了一切生機，就像是失去了油的油燈，隨時都會枯萎一般。
一直半昏半醒的蘇愛國努力睜開眼睛，看着趴在自己身旁哭泣的小女兒，那雙渾濁的眼睛，一下子彷彿有了光！
他顫抖地嘴脣動了一下，然後用盡平生所有力氣，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只有蘇婷才能聽到的聲音，顫聲道：“爸……爸對不起你。”
說完這話，他就這樣保持着凝視着蘇婷的模樣。
身體，再也沒有動彈。
“爸？爸？”
蘇婷瞪大了眼睛，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她不敢相信，父親真的就這樣走了……
儘管來之前，她已經想過無數種面對父親去世的畫面，但當真的來臨的那一刻，卻是那麼難受，那麼痛苦……
很快，蘇愛國被蓋上了白布。
不久後，便被擡到了太平間。
冰冷的太平間，冰冷的屍體，冰冷的心。
*
葬禮那天，只有林風，蘇婷，蘇雅，還有何麗在場。
至於蘇家的那些親戚，在得知了蘇愛國死去的消息後，不但沒有同情，反而還冷嘲熱諷了一番，覺得他是咎由自取。
蘇婷默默地燒完紙錢，沉默地走到了一旁的懸崖邊眺望風景。
林風有些擔心，連忙跟上去。
“姐夫，你說父親和母親，究竟有什麼區別？”
蘇婷慘笑道。
林風一愣，並沒有馬上回答。
“其實這個問題應該問你，因爲你比我更懂……”
林風坐在地上，跟隨着蘇婷的目光看着遠處的青山綠水，輕聲道：“不過，如果你一定要讓我說的話，我覺得父親比母親更含蓄，更無言，像山一樣，你幼年去看，他是你的保護神，少年去看，他似乎變成了阻擋你眼睛的障礙，青年時。或許你會覺得，他變矮了，你認爲你已比他高。可中年時。當你再次去看那座山，你會忽然發現。他一直都在那裏，一直都在默默的看着自己的驕傲，狂妄，自私，以及狹隘，他都在包容，無聲無息的包容。你會心底酸楚，你會恍然大悟。這……就是父親。你擁有時，或許感受不深，可一旦你失去了，你就失去了心中的天。”
失去了心中的天……
蘇婷身子一顫。
這句話，彷彿觸動了她內心深處一直不願意承認的東西。
“蘇愛國也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也許之後背叛了你，但他之前對你的愛，絕不會有半分虛假。”
林風想到了當時來飯店乞討的蘇愛國，那個滄桑落魄的模樣，還有他當時想自殺的衝動，以及之後的悔恨。
他其實很想給蘇愛國一次機會，但這個機會，不是他給，而是蘇婷，蘇雅，和何麗去給。
“別難過了，你哭得越厲害，蘇愛國在下面也不會好受，真想讓他在天之靈有所安慰，不如去他墳前，把那句你在醫院就想說卻沒機會說的話說出來。”林風拍了拍蘇婷的肩膀，輕聲道。
蘇婷低着頭，沒有吭聲。
不知過了多久。
她忽然轉過身，跑到了蘇愛國的墳前，看着墓碑上那個她又愛又恨的黑白照片，咬了咬嘴脣，在身旁姐姐和母親驚訝的目光下，流着眼淚大聲說道：
“爸，我原諒你了！”
聲音，響徹山谷！
她已經後悔了一次，哪怕父親當初在怎麼不好，她也還是選擇原諒，因爲，人不能永遠活在仇恨之中……
林風微笑着點了點頭。
小姑娘，又長大了啊。
等給蘇愛國燒完紙後，林風讓三人先離開，他則是等着紙錢熄滅再走，避免發生山林火災。
這時候，一個戴着口罩的中年男子，鬼鬼索索地走了過來。
他手裏拿着花圈和一些元寶蠟燭，路過蘇愛國墳地旁邊的時候，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偷偷朝這邊看。
林風感覺這人有古怪，也沒揭穿，等紙錢燒完後，便不動神色地離開。
眼見林風走了，中年男子這才走到蘇愛國的墳前。
他先是四下張望了一番，確定無人後，這才把花圈插在墳堆上，隨即拿出打火機，把元寶蠟燭點燃。
“老哥，實在對不住了，你的死不能怪我啊，當時的情況不知道你看到沒？要不是那個女人突然搶我方向盤，我也不會撞到你，希望你在下面變成鬼不要來找我，我每年，一定來這給大哥你燒紙錢……”
“對了，那女人是個女主播，叫什麼蘇家女人，您要報仇，就去找她吧！”
中年男子跪在地上，對着蘇愛國的墳頭，聲音哆哆嗦嗦地說道。
“蘇愛國的死，和你有關？”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
中年男子嚇了一跳，擡起頭，就看到林風正冷冷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