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筱筱沒等關老爺子出聲,或許他只是忘了掛斷,壓根沒有聽。

    她掛斷電話,對司機道:“走吧,去找酒店。”

    先不說這裏有多偏僻,得開多久才能找到有酒店的地方。這是旅遊城市,現在又是黃金十一週,酒店都是爆滿狀態,童筱筱一連跑了十個酒店,都沒找到下腳的地方。

    十月底,天已經很涼了,尤其是晚上。

    童筱筱走出酒店,站在風中,秀髮被掀起,露出纖細的脖頸,看起來比平時都要脆弱些。

    從司機的角度看,她的半側臉看不到傷疤,那樣驚心動魄的美,遠不是柯雅詩那種人可以比的。他突然理解,鍾少爲什麼非她不可了。

    至少他之前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

    司機微微晃了下神,然後拿着大衣,遞了過去,“鍾少準備的,讓您晚上冷了穿。而且這裏有鍾少的房產,他說可以去那裏落腳。”

    “不用了。今晚睡車裏。”

    “可是……”

    童筱筱已經走進了車裏,路上都是車,根本找不到停車的地方,他們只能去了停車場。車裏的燈一關,到處黑漆漆的一片,而她緊緊攥着大衣,面上不見半分血色。

    自從小時候被楊悅關在車裏,冰天雪地差點凍死以後,她就害怕極了待在同樣的場景裏。

    童筱筱大可以有個好的選擇,可她不想。

    她要留在這裏,讓那些痛苦的回憶割她的肉,讓關家的羞辱去抽她的筋。

    她怕疼,可她更怕自己沒有自知之明、怕自己一廂情願……她要用痛提醒自己,不要去倒貼所謂的親情,不值得,也不需要。

    關家。

    相貌端正氣質威嚴的老人坐在牀上,手中拿着相冊,一遍遍撫摸着上面那個笑顏如花的小女兒。片刻後,他摘掉老花鏡,抹了下眼角。

    “那孩子後來打電話了嗎?”他收起相冊,板着臉道。

    老管家彎着腰,“沒再打了。”

    “嗯。”

    關老爺子眸光閃了閃,也不知是心疼、怨恨、還是快意。

    車中。

    童筱筱緊閉着眼,額頭上滿是冷汗,深陷在兒時噩夢中。

    “求求你們了……放……放我出去吧……”

    “我知道錯了,真的……真的知道錯了……”

    “好冷啊……鬼……是鬼嗎……奶奶,奶奶!”

    到處黑漆漆的,不見光,也聽不到半點人聲。只有風聲偶爾出現,間或捲起一兩件東西,嶙峋鬼影便在地上拉扯出詭異的弧度,搖曳着小童筱筱的神經。

    她的淚和鼻涕糊了一臉,又凍在臉上。

    她凍得身體直打顫,牙齒都在咔噠咔噠地響,冷得想蜷縮成一團取暖,卻又迫切地想要出去。她跪在座位上,在風呼嘯着如同女人嘶吼的聲音中,用力拍打着車窗。

    救救她吧,放她出去吧,她不想再在這裏待着了。

    不就是要跟童媛媛磕頭認錯嗎?她認了,她骨頭也沒那麼硬的,她可以跪下求饒的。

    她好害怕啊,怕死去的媽媽責怪她,找她懲罰她。

    可她又好希望見到媽媽啊,媽媽的鬼魂要是回來,她是不是就可以跟媽媽道歉,說她不是故意的了。要是媽媽回來,她是不是也就是有媽的孩子,可以像童媛媛一樣被媽媽護着了。

    ……

    童筱筱大喊一聲,猛地睜開眼睛,氣喘吁吁地坐了起來。

    發現這是在車中,她條件反射性看向前方,眉眼間染着濃濃的戾氣和警惕。她向來不喜歡讓人看到自己這個樣子,也從來不跟別人說這些。

    就連路唯楓也不知道多少。

    那個膽怯的弱小的童筱筱,她自己知道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跟可憐!

    司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耳朵上戴着耳機。看到她起身,他摘掉耳機,恭敬道:“鍾少已經訂好附近的一家五星級酒店,您是現在要過去洗漱用餐嗎?”

    “嗯。”

    司機啓動了車子,“鍾少還說,不禮貌的人不用禮貌對待,他允許您用不正式的穿戴去關家拜訪,就像他可以羞辱您一樣。”

    童筱筱眸底染着陰翳,“我的事情,你都告訴鍾宴了?”

    司機:“是的,事無鉅細彙報關於您的事情,也是我的任務之一。”

    “……知道了。”

    童筱筱到達五星級酒店,洗漱喫飯,最後還是穿了比較適合拜訪關家的衣服。但喫完飯一直到上午十一點半,童筱筱也沒去關家。

    關窈窈打來電話,“這麼晚還不到,還要人過去請嗎?”

    “只是想讓你們確認一下,門沒鎖而已。再跑空一次,我們雙方就不用見面了。”童筱筱道。

    “呵,你真是好大的威風啊!關家可沒你這麼沒家教,你可以過來了。”

    一個小時後,童筱筱到達關家,被領到了大廳。

    大廳沙發上坐了不少人。

    除了慕修臣跟柯雅詩、關窈窈,童筱筱一個不認識,畢竟她自八歲以後就沒再跟關家這邊的親戚見過面。她被父親跟繼母虐待得生不如死時,也曾偷了家裏的錢,偷偷跑來關家。

    她沒身份證,要折騰過來,總會艱難些,還有兩次差點被人拐走。

    只是最後換來一扇緊閉的門,還有小騙子小災星跟小偷的名聲而已。

    一次。

    兩次。

    ……

    第十九次時,她徹底死了心。

    如今再看到這些她期期盼盼想要見到,卻又有十多年沒見過的人時,她突然發現,她好像也沒想象中那麼緊張、激動。

    尤其在看到他們臉上的嫌惡跟鄙夷時,童筱筱覺得心臟刺疼了一下,便再無任何波動。

    他們聽見動靜,紛紛扭頭看向童筱筱。剛剛跟慕修臣還有柯雅詩有多相談甚歡,他們現在看向童筱筱就有多厭惡。

    “小妹當年也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生個女兒怎麼這個樣子?臉上那一條疤,長得跟蜈蚣一樣,看着太嚇人。”

    “窈窈,她現在這樣子都能勾引你前男友放棄繼承人位置跟腎啊?早點分了挺好的,那種人配不上你。”

    “平時惡名在外也就算了,還在大庭廣衆之下說給鍾少當情人,簡直把我們家的人都給丟完了!”

    關家人平時也不這麼說話,可誰都知道老爺子討厭這個外孫女。對童筱筱表達厭惡,已經是一種政治正確的表現。

    童筱筱早就想過這些人說話不會客氣,但胸口還是悶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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