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鎮國公世子楚昕。
楊妧見過楚昕三次,彼時他已經在金吾衛任職,身材高大穿着護甲,一看就不好惹,又因他聲名狼藉,楊妧壓根不敢直視。
沒想到尚未弱冠的楚昕竟是這般模樣,漂亮得像個女孩子似的。
也難怪會被驕縱。
換做她,也不忍心斥責他。
可惜……
楊妧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她見到楚昕的最後一面。
殘陽如血,他拖着長劍步履蹣跚地從懷恩伯府出來,身後一串血腳印。西天最後一抹餘暉斜照在他褐色的護甲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空氣裏氤氳着濃郁的血腥味。
後來才聽說,楚昕持劍屠了懷恩伯府上下一百餘口,連孩童都沒放過。
今生前世,兩道身影漸漸融合在一起,楊妧看向楚昕的目光便多了些悲憫和探究。
楊姮卻是臉熱心跳,緊張得險些喘不過氣。
從沒有人告訴她,鎮國公世子會是這般人物,容貌昳麗、氣度高華、舉止灑脫,像從九天降落凡間的謫仙。
這是她的世子表哥。
秦老夫人溫聲介紹,“昕哥兒,這是你楊家伯母還有三位妹妹。”
楚昕隨意揖了下,“見過楊伯母、妹妹們。”
趙氏目光閃爍,笑容分外親切,“昕哥兒生得真是出色,只是稍嫌瘦了些,是不是平常讀書太過辛苦,平日多補補纔是。”
“噗嗤,”楚映捂着嘴笑,“哥哥讀書哪裏辛苦,我們家裏又不需要科考,倒是天天跑馬打獵辛苦。”
言語間,譏刺意味甚濃。
勳貴子弟出路有得是,或是世襲或是恩蔭,再或者施點銀子謀個官職,難道還跟那些寒酸人家一樣,非得雪窗螢火不成?
趙氏聽出話裏意思,面色訕訕的。
秦老夫人瞪楚映兩眼,接着趙氏的話回答:“天天燕窩沒斷着,雞湯也是隔天燉一盅,正是竄個子的時候,喫多少也不長肉。”
楊姮捏着帕子,鼓足勇氣細聲細氣地道:“我哥也是,隔三差五喝雞湯,比世子表哥還要瘦。”
楚昕脣邊漾起玩味的笑,目光掠過楊姮和楊嬋,在楊妧臉上停了數息,轉瞬移開。
寒暄過幾句,楚昕告辭回到觀星樓,大長腿斜搭在茶几上,端着茶盅問:“這位楊四就是何文雋的義妹?長相還不錯,可也沒傾國傾城的地步,離阿昭差遠了。”
阿昭是杏花樓的花魁,長得千嬌百媚,尤其一把細腰,比柳條都軟。
“爺,”含光聲音壓得沉,暗含不滿。
“好了,好了,我不拿阿昭亂跟別人比,”楚昕胡亂揮下手,“何文雋傷勢當真很重?”
含光點頭,“重且兇險,身體殘缺容顏大毀,但風采氣度卻極佳。這幾年何公子閉門謝客,誰都不見,唯獨四姑娘能隨意進出何公子居所……臨行前,何公子身邊的護衛特地找到客棧,說何公子相求,請世子爺照拂四姑娘。”
楚昕晃晃腳尖,鳳眼上翻,盯着承塵上精緻的雕花,漫不經心地說:“何公子相求,我就非得答應嗎?她途中怎麼招惹顧老三和周家小兔崽子,你詳細跟我說來。”
楚昕眼前浮現出那個匆匆瞥見的身影。
鵝黃色素面褙子,湖綠色織錦紋湘裙,膚如白雪眉若點漆,站在屋子裏,簡單又清麗,就像這初春的天氣,看着讓人心頭格外平靜。
算了,若她不湊到我跟前討人嫌,看在何文雋的面子上,我勉爲其難地罩着她好了。
此時,瑞萱堂裏。
楊妧正提起楊嬋,“……她並不癡傻,幼時也曾哇哇大哭過,這幾年伯父先後請過不少郎中,都說脈相無事……能不能等太醫給姨祖母請脈時,順便幫小嬋看看?”
秦老夫人開口道:“林醫正每隔三五天就來請平安脈,讓他看看倒是無妨,但他擅長大方脈和千金脈,對於小方脈這科不太拿手……”
太醫很注重名聲,不擅長的科目通常會避開。
楊妧心底微沉,擡眸看見秦老夫人別有意味的目光,情知還有下文,便靜靜地等着。
秦老夫人緩緩續道:“可六丫頭生得着實讓人心疼……自己家孫女,林醫正又是常來常往的,到時候我少不得豁上這張老臉讓他聽聽脈,再薦個擅長小兒病症的太醫過來。”
楊妧聽明白了,斂袂跪在地上,“多謝姨祖母周全,來之前祖母再三囑咐過,要把您當成她一樣孝順。”
秦老夫人強調一家人,言外之意是她可以幫忙請太醫,但以後若是有事差遣,楊妧也要責無旁貸。
楊妧進京便是爲了楊嬋的病,只要能請到太醫,不管什麼要求,她都會盡量答應。
隔天,楊妧候着林醫正給秦老夫人請完平安脈,滿懷希望地把楊嬋帶了過去。
林醫正已聽秦老夫人提起此事,本就是舉手之勞,又見楊嬋生得冰雪可愛,便毫無芥蒂地執起楊嬋的腕,認真地試了脈,“脈相極好,不浮不沉從容和緩。”
又看過舌苔、瞳仁、鼻孔以及耳廓。
心主舌、肝主目,腎主耳,五官各部位分別對應着五臟。
五官既無異狀,意味着肺腑都康健。
林醫正搖頭嘆息,“老朽不才,實在是毫無頭緒。”
楊妧大失所望,垂眸看着花骨朵般嬌嫩乖巧的楊嬋,想起同樣粉雕玉琢般的寧姐兒,一時心酸,眼淚忽地涌出來,順着臉頰往下滑。
女孩子流淚總是能惹人心憐,尤其是這麼漂亮的小姑娘。
林醫正於心不忍,捋了捋鬍子道:“姑娘切莫傷懷,我先將脈相記下,回頭請教下同僚,若有所得,定會及時通報姑娘。”
楊妧忙拭去淚,赧然道:“先生高義,有勞您代爲詢問。”
秦老夫人見她淚眼婆娑不似作僞,暗暗嘆了口氣。
她跟秦芷自幼不和,以至於近乎反目,連累兩家人都不和睦。
秦芷行事固然太過強勢,她也有隨性妄爲之時,如果兩人各讓一步,秦家人也不至於四分五散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