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昕應聲好,起身告辭。
楊妧道:“有件事兒麻煩表哥,我給家裏寫了回信,表哥打發人幫我寄出去吧,多謝您。”
讓青菱到西次間把信拿出來。
一封是寫給楊溥的,一封給何文雋,仍舊是給何文雋那封要厚很多。
楚昕捏一捏,“舉手之勞,表妹別客氣。”
強壓下心頭莫名的酸意,回到觀星樓,扔給臨川,“趕緊拿到驛站寄出去,別耽誤了四姑娘的事兒。”
蕙蘭提了食盒進來,一樣樣把菜餚端出來,“老夫人吩咐廚房裏加了兩道菜,慶賀世子爺得了差事。”
四葷兩素外加一盆湯,再有一碟花捲和一碗粳米飯,將不大的飯桌擺得滿滿當當。
楚昕在上首坐下,招呼含光跟承影一起喫。
含光不客氣,端着自己的飯碗和承影打橫坐下了。
三人把飯菜喫得一乾二淨。
楚昕出了汗,往樓上臥房換衣裳,承影滿足地摸了摸肚子,“真香,牛肉爛糊,湯也鮮美。”
含光笑道:“說得好像沒喫過肉似的,你哪天少吃了肉?”
“今天的格外好喫,”承影咕咚咚喝一大口茶,壓低聲音,“世子爺去面聖,果真是四姑娘出的主意……四姑娘還沒及笄吧?”
含光輕聲道:“這事兒咱們兩人知道就行了,再加上世子爺,可不許往外傳,蕙蘭、劍蘭她們都不知道。”頓一頓,續道:“世間裏的聰明人有得是,跟年齡沒關係,就說科考,有些人十四五歲就考中秀才,有些人考一輩子童生試都不過;前朝那個很有名的計相二十五入閣,遠得不提,那一位……”伸手指指皇宮方向,“十歲時候已經懂了帝王心計。”
“也是,”承影輕嘆,“我別的不指望,二十七歲之前能成個家就行,還有四年的工夫。”
含光奇道:“爲什麼是二十七歲?”
“小時候讓道士算過命,說我命裏有子,應在二十七那年。本來我不信,宮裏那麼多暗衛,除非死,哪裏有出宮的例?後來被貴妃娘娘要到世子爺身邊,我就想興許道士還真算準了。”
含光“噗嗤”笑出聲,“再過三年,讓世子爺給你指門親事,成親一年二十七歲,正好生子,準準兒的。”
承影瞥含光兩眼,“到時候你二十三,也該成親了。如果有好姑娘得讓我先挑,我年齡大,着急。”
含光渾不在意地說:“可以,你有道士算命,我沒算過。”
小時候的事情差不多都忘了,只記得黃河決堤,整個村子都淹了,村裏大人孩子提攜着出去討飯。
有個老太監看中了他。
他清楚地記得,他跟另外七八個差不多年紀的孩子擠在一輛大車走了好幾天,來到大山深處的一座莊園。
從各地來的大車共有十幾輛。
他在山裏待了足足十年,眼看着身邊的夥伴一天天減少,出山那天,站在莊園門口等待的馬車來接的只有五人。
含光被選進宮裏當暗衛。
當了三年暗衛,他沒有名字,只有編號,以及能證明他身份的一塊小小的銅牌。
他年紀最小,跟世子爺應該合得來,所以被挑中了。
而承影是因爲破了相,臉上留了傷疤,容易被人記住,不適合再當暗衛。
頭兒心軟,給了他一條生路。
他們倆被帶到楚昕面前認主,十四歲的楚昕驕傲得像只孔雀,昂着下巴道:“英雄只能佩寶劍,我也是。”
給他們賜名含光、承影。
承影老成圓滑,多留在觀星樓守家,含光跟着楚昕四處走動。
原先他以爲楚昕很不好伺候,熟悉之後才知道,楚昕本性純真善良,只是被寵得太過而有些驕縱。
含光護衛他的安全,也管束他的行爲,雖是僕,更像是友。
倏忽之間,兩年過去了。
去忠勤伯府赴宴,秦老夫人沒帶別人,只帶了楊妧一人。
兩人同坐一輛翠蓋朱纓八寶車,莊嬤嬤跟車伺候。青菱、綠荷並荔枝跟紅棗都在後面的黑漆平頭車上。
楚昕意外地沒有在前面縱馬狂奔,而是慢悠悠地隨在車旁。
透過搖晃的窗簾,楊妧看到他筆挺的身姿,仿若原野上直立的白楊樹,充滿了生機與希望。
忠勤伯是在高宗皇帝在位時候得爵,彼時積水潭周遭已經沒有空地,他退而求次之,在澄清坊的椿樹衚衕圍地蓋了一座精美的府邸。
楊妧她們動身還算早,可椿樹衚衕已經停了一長溜馬車,鎮國公府的馬車可以馳到忠勤伯府門口,只是進去容易卻沒法掉頭出來。
含光察看過,在車旁回稟了這個情況。
秦老夫人毫不猶豫地說:“那就走過去,沒多遠的路。”
楚昕親自撩起車簾,攙扶秦老夫人下了馬車,輪到楊妧時,不好伸手,低聲囑咐句,“你當心腳下。”
莊嬤嬤看在眼裏,高興地對秦老夫人道:“大爺領了差事真是穩重不少,知道照顧人了。”
秦老夫人與有榮焉,越發端正了肩膀,腰桿挺得筆直。
好巧不巧,她們剛下車,餘閣老府邸的車駕也到了。
餘新梅自然而然地走到楊妧身邊,隔着帷帽,低聲跟她解釋,“那邊綴銀色螭龍繡帶的馬車是榮郡王府上,旁邊白馬,車身綴着銀色獅頭繡帶是平原侯府的車,再往前是安郡王府的車駕。”
而緊挨着安郡王府車駕旁邊的黑漆平頭車是張家的車。
張瑤嫁到了安郡王府,她肯定是接着張大太太一道過來的,甚至還可能有張二太太跟張珮。
楊妧恍然明白,秦老夫人爲什麼不讓張夫人來赴宴。
是不想張夫人跟孃家嫂子瞎摻和。
二爺顧常豐與三爺顧常寶站在門口待客,還有四位穿金戴銀、打扮非常體面的管事嬤嬤。
顧常寶穿緋色長衫,頭戴白玉冠,腰繫白玉帶,上面雜七雜八掛着香囊、荷包和扇套等物,看上去人模狗樣的。
眼神卻極其不善,即便隔着帷帽,楊妧也能感受到眼裏的仇恨。
就好像她刨過顧家祖墳似的。
進門後,男客在小廝引領下往外院去,女客則由一位管事嬤嬤和兩位丫鬟陪同,沿着抄手遊廊往內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