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梳着婦人髮髻,顯得老成了許多,話仍是不緊不慢的,“去年都還好,這半年夜裏總睡不安生,點了安神香也沒用。林醫正給了瓶安神丸,讓實在睡不着的時候喫上一丸,但也不能天天喫,間隔三五天喫一次……世子夫人回來就好了。”
楊妧聽出她話裏有話,壓低聲音問:“怎麼回事?”
荔枝抿抿脣,略帶不忿地說:“三月裏國公夫人出門赴宴,路上遇到了張家二太太,也不知說了什麼,這兩個月,隔幾天就打發人送東西。老夫人說張家過得悽惶,夫人願意貼補且由着她,左不過夫人手裏銀錢有限,幾時貼補完了也就消了心思。可上個月大姑奶奶懷了身子,夫人過府去瞧,說姑爺眼下沒人伺候,不如將張二姑娘接了來,也免得姑爺在外面尋花問柳……”
張二姑娘就是張珮,比楊姮還大兩三個月。
自打秦老夫人將張家人趕走之後,楊妧再沒打聽她的消息,沒想到仍舊待字閨中。
想必是被家裏各種不着調的事情連累了。
但依她的條件,如果真心想嫁,尋個家世普通的老實人也不難。
張夫人是被豬油蒙了心,還是覺得楚映的日子過得太舒服,竟然打起這種主意。
可想而知,秦老夫人會是如何生氣。
楊妧都恨得牙根癢。
荔枝接着道:“老夫人把國公夫人禁了足,又吩咐正房院不管是誰,不管因着何事,一概不許出二門。只是大姑奶奶被氣着,懷相不太好,連着吃了好幾天保胎藥。前日老夫人又請周醫正往衚衕去了趟,說是見好,但平日要多加註意,切不可勞累,更不能着急上火。”
楊妧聽罷,長長吸口氣,臉上掛出個笑容仍舊進了屋。
秦老夫人獻寶般擺了滿炕的金葫蘆、玉佛手、桃木雕成的猴子,湘妃竹刻的長壽龜等各樣玩件,楚恆彷彿置身於寶庫中,小手撥拉來撥拉去。
楊妧看得目瞪口呆,推一把楚昕,嗔道:“都是祖母收藏的金貴物件,不當心打破了可怎麼好。你也不攔着點兒?”
秦老夫人渾不在意地說:“東西就是給孩子玩的,打破就破了,再去淘弄新的。恆哥兒慢慢挑,喜歡哪樣就拿走。”
楚昕道:“他哪裏知道喜歡什麼,還是先收起來,等長大了再說。這會兒給他柄木劍就高興得很。”
說着哄了楚恆放下手裏玩件,讓丫鬟收好。
楊妧便說起抓周的經過,“見明最會糊弄人,不說放官印虎符,至少擺本春秋論語,他倒好,孔孟之道什麼的都沒有,十八般武器卻樣樣不落。”
楚昕微笑着聽她數落自己,眸底盡是溫柔。
秦老夫人看在眼裏,笑容不由自主地漾出來。
幾年不見,楚昕膚色黑了,不如往年細嫩白淨,性子卻沉穩謙和了許多,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讓人無法忽視。
這樣的他定然能支撐起楚家家業,不墜祖宗聲名。
更重要的是,他眉眼間寫滿了順心如意。
這都是因爲楚昕娶了個好媳婦。
思及前世楚昕孤僻桀驁的性子,秦老夫人看向楊妧的目光充滿了慈愛和感激。
楊妧瞟眼楚昕,得意地“哼”了聲。
楚昕迎着她的視線,脣角彎成美好的弧度,“祖母給你撐腰,以後我唯你馬首是瞻。”
話語中別有意味。
楊妧俏臉一紅,忙掩飾般低下頭。
前兩天歇在客棧,楚昕便說讓她掌舵,而他任她爲所欲爲。
那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她一時忘形咬在楚昕肩頭,適才換衣時,那圈齒印還非常明顯。
敘了會話,秦老夫人道:“一路奔波,你們怕是累了,往前頭給你娘請個安就回去歇着,晚飯好了,我打發人去喊你們。”
去正房院的路上,楊妧簡短地把荔枝的話提了提,楚昕沉默片刻,低聲道:“待會問了安,你帶恆哥兒先回屋,我跟娘多聊會兒。”
楊妧是兒媳婦,又不怎麼被張夫人待見,最好還是避開,免得平白沾一身腥。而楚昕是親兒子,言談即便不太好聽,張夫人也不會見怪。
楊妧應聲好,擡眸瞧見楚昕發間不知何時落了片草屑,遂擡手摘了去。
楚昕展眉微笑,順勢捉住她的手,緊緊地攏在掌心,直走到正房院門口才鬆開。
進門又是一番契闊。
張夫人相貌仍舊美麗動人,只稍微有些憔悴,眉眼間怨氣十足。倒是三歲的楚暉天真爛漫,穿件寶藍色緞面直裰,肌膚雪白,瞳仁烏黑,非常可愛。
反觀楚恆,因爲在外面跑動多,不若楚暉白淨。
兩人站在一處,眉眼足有五六成像,不似叔侄,更像兄弟。
楊妧笑道:“恆哥兒長大可以跟二叔一道進學習武,要多向二叔請教。”
張夫人面上露出一絲得意,“暉哥兒能背好幾首唐詩,三字經也能背好長一段。”
楊妧附和着誇讚幾句,便依楚昕所言,早早告退。直到暮色四合,瑞萱堂擺了飯,才又見到張夫人。
她重新梳過頭,臉上也塗了脂粉,卻掩藏不住眼底的紅腫。
看起來像是哭過。
楊妧探詢般看向楚昕,楚昕彎起脣角朝她笑了笑。
有楚暉和楚恆兩個小孩子在,這場家宴充滿了童趣與溫馨。
菜餚精緻豐盛不說,還有壇甘甜醇厚的桃花釀。
秦老夫人上了年紀喝不太多,張夫人沒心情,只淺淺喝了一盅,楊妧跟楚昕爲了湊趣,一盅接一盅地喝。
楚昕跟喝甜水似的,半點異樣都沒有,楊妧卻兩腮生暈,眸裏柔波瀲灩。
秦老夫人看出她有了醉意,笑着催促楚昕,“讓恆哥兒在這兒再玩會兒,你帶四丫頭回去歇着,夜裏可不許鬧她。”
楚恆平常大多跟柳絮睡,並不纏楊妧。
楚昕叮囑柳絮幾句,牽了楊妧的手往外走。
月亮如銀盤,灑下遍地清輝。
鏡湖邊上的柳枝被風吹拂,攪動着湖面漾起細小的波紋,彷彿閃耀着無數光點。
過了鏡湖不多遠就是霜醉居。
這條路楚昕再熟悉不過,曾經好長一段時間,他早早進內院,躲在柳樹後面朝霜醉居張望,等瞧見楊妧身影便急匆匆地迎上前假作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