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過去尚不足一個月,天氣已經熱起來,夾棉襖子有些穿不住了。
楚昕換上青蓮色團花綢面直裰,伸展開雙臂問道:“妧妧,我這樣可妥當?”
楊妧擡手將他腰間掛着的荷包香囊理了理,端詳一番,笑答:“可以。”
“那我去了,如果席上有什麼好喫的,我讓人送回來。”
“不用,”楊妧嗔道:“成親的席面多少忙亂,你別給人添麻煩……晚間吃了酒,慢些騎馬。”
“我曉得分寸。”楚昕應着往外走,剛走兩步又停下,“要是桐兒醒來尋我,你跟她說我很快回來。”
“你快去吧,別遲了。”楊妧無可奈何地揮揮手,眼看着他寬厚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脣角不由自主地彎起,低低嘟噥一句,“桐兒纔想不起尋你。”
將楚昕換下的衣裳收好,見屋角更漏已過了申時,便往西廂房去。
楚桐穿件水紅色緞面襖子蔥油綠的撒腳褲,規規矩矩地坐在炕上讓奶孃喂溫水,瞧見楊妧,她推開茶盅,揮動小手奶聲奶氣地喚:“娘。”
楊妧抱起她問:“還喝不喝,幾時醒的?”
“不喝了,”楚桐倚在她懷裏搖頭,奶孃則笑着回答,“剛醒來,睡得出了一腦門兒汗,才換過衣裳,還沒來得及梳頭。”因見楊妧打量楚桐身上的襖子,又忙着解釋,“姑娘愛出汗,就沒穿夾襖,倒是找了比甲出來,早晚涼的時候套上”
“穿這個正合適。”楊妧並沒有怪罪的意思,摸一摸楚桐細軟的頭髮,笑道:“桐兒取梳子來,娘給你梳頭。”
楚桐樂顛顛取來梳子,順便挑了兩根紅色綢帶塞進楊妧手裏,仰起頭眼巴巴地說:“娘,好看。”
楊妧忍俊不禁,柔聲回答:“好,今兒扎這個綢帶。”
楚桐是楊妧前年臘月得的孩子,現在剛一歲半。她模樣酷似楊妧,生一雙烏漆漆水汪汪的杏仁眼,又正在咿咿呀呀學說話的時候,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楚昕恨不得時時將她捧在手心裏,也因此,出門前放心不下寶貝女兒,特地叮囑那一句。
楊妧利落地給楚桐梳起兩個小髽鬏,繫上紅綢帶,將靶鏡取來。楚桐對着鏡子搖頭晃腦瞧兩眼,非常滿意,拍着手嚷:“爹爹,找爹爹。”
楊妧道:“爹爹喫酒去了,天黑之後喫過飯才能回來。”
楚桐不滿地撅起嘴,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泛起淚意,“桐兒想爹爹。”
楊妧心軟如水,彎腰牽起她的手,“咱們去老祖宗那裏看哥哥寫完字沒有,讓他帶你到花園玩。”
楚桐這才應道:“好。”
秦老夫人坐在窗前,兩手扯一張紙,舉得遠遠的在看,隔着窗櫺瞥見楚桐,立刻彎起脣角,笑道:“桐姐兒睡醒了?”
楚桐鬆開楊妧的手,邁着小碎步衝進屋裏,先喚聲“老祖宗”,又扯楚恪的衣角,“哥哥,摘花花。”
秦老夫人把紙遞給楊妧,“你看阿恪的字長進沒有,我覺得間架結構比恆哥兒強,寫得也規整。”
楚恆頑皮,寫出來的字不周正,卻帶着一股張揚的氣勢,像極了楚昕,而楚恪的字則極有章法,一筆一劃都仿着字帖,整齊勻稱。
楚恪收拾好紙筆,牽起楚桐的手,奶孃丫鬟們簇擁着跟了上去。
秦老夫人看着兩人離開,笑問:“桐姐兒是在鬧脾氣?”
楊妧無奈地說:“晌覺醒來聽說見明出門去喫酒,臉上就不好看。平日這個時候見明會帶她滿園子折騰,養成習慣了。讓奶孃帶着還不太樂意,嫌奶孃不能摸高爬樹……都讓見明縱得。”
秦老夫人樂呵呵地笑。
瓦剌人歸順之後,西北太平許多,楚昕偶爾去宣府住個把月,其餘時間都在京都。
前年跟顧常寶兩人謀了疏通運河的差事,去年接了整修瓦弄子的活計,兩樁差事並不繁重,可天天要跟戶部、工部以及郡縣的小官吏磨嘴皮子。
楚昕懶得再費口舌,瓦弄子的活計完了工再沒接差事,留在家裏經管鋪子。
長子楚恆已經搬到外院,一早一晚由楚昕教導學武,平常則與楚暉一道去書院讀書。
楚恪則相反,早晚在瑞萱堂認字背書,其餘時間會跟楚昕到鋪子或者莊子上巡查。
楚昕在三個孩子身上用的時間多,又能玩出花樣來,孩子們都喜歡黏着他,楊妧主持家裏中饋,天天忙得不可開交,反而跟孩子不那麼親近。
秦老夫人從盤裏掂一塊杏仁酥遞給楊妧,“晌午頭荔枝從月美齋買的,阿恪嫌太甜,我喫着還好,你嚐嚐。”
楊妧掰下一小半塞進口中,“我也不能多喫,最近又長胖了。”
“哪裏胖?你想喫就喫,別聽見明胡說。胖點纔好,有福氣,喜慶。”
楊妧笑道:“跟見明沒關係,就是剛纔找衣裳,去年中秋才做的兩件襖子穿着有些緊,肩膀繃得緊。”
“咱家又不缺料子,下回叫針線房多裁幾件。”秦老夫人不以爲然地說。
生育過三個孩子後,楊妧身體豐腴不少,臉盤也變得圓潤,肌膚卻更加嫩滑,瑩白中泛出健康的紅暈,看着就讓人覺得歡喜。
秦老夫人將剩下半邊杏仁酥吃了,喝口茶潤潤喉嚨,建議道:“這會兒閒着沒事,把繡娘叫來量尺寸,就用年前貴妃娘娘賞的那幾匹錦緞做,范家的綢布也不錯,順道把夏衣也做了。”
楊妧見秦老夫人興致頗高,揚聲讓人把針線房的吳管事喚來,又催人去請張夫人,三人挑着喜歡的花色,各自裁了五六身新衣裳。
喫過晚飯沒多久,楚昕披着滿身酒氣回來,先洗了臉換過衣裳,頭髮顧不得擦乾,半溼着散在肩頭,問道:“桐兒歇下了,可尋我不曾?”
楊妧很自然地拿起帕子幫他絞頭髮道:“起先知道你不在家還不樂意,跟阿恪在花園瘋跑了半下午,便將你拋到腦後了,晚飯時候又提起一嘴,可捱不住困,回覽勝閣路上就睡了。”
“小沒良心的,”楚昕低低笑罵一聲,將頭歪了歪,以便楊妧夠得着,又道:“周家對六妹妹很上心,給喜房準備的菜都是六妹妹愛喫的。”
楊妧忍俊不禁,“你怎麼知道,還特地跑到內院打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