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皇兄何故造反? >第九百八十二章:伴君如伴虎
    御階之下,楊傑聽聞天子的問話,額頭上忍不住滲出一絲汗水。

    雖然說在進宮之前,他便已經料到如今的場景,雖然說,他在很早之前,就曾經想過自己站在殿上奏對的場景。

    但是,真正在此時此刻,立於殿上時,他心中還是緊張無比。

    要知道,在他面前坐着的,可是整個大明至高無上,手掌生殺大權的皇帝陛下。

    更不要提,楊傑心中早就清楚,這位天子雖然年輕,但是,心機謀略卻非常人可比。

    在這樣的人面前說話,說自己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所幸的是,這份奏疏遞上去的時候,楊傑就預料到,天子必然會親自鞠問,哪怕不是找他,至少也是找他父親。

    因此,對於殿上應該奏對的內容,他也早有準備。

    輕輕吐了口氣,緩解了一下心中的緊張之意,楊傑道。

    “回陛下,此奏乃家父所上,不過,家父年邁,此奏確爲草民代書,箇中言辭,家父也曾對草民略有談論。”

    承認肯定是不能承認的。

    事實上,在聽到這句問話的同時,楊傑忽然便反應過來,爲何初進殿時,天子對他的那一番“寒暄”。

    那並不是簡單的隨意發問,而是隱隱有敲打之意。

    外間的確稱楊傑爲昌平侯世子,事實上,這麼說也沒有錯,畢竟,作爲楊洪的嫡子,他以後註定是要承繼昌平侯的爵位的。

    但是問題就在於,世子一詞,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有專用的語境的,它其實也屬於一種特殊的爵位。

    按照朝廷典制,只有經過朝廷冊封的親王繼承人,纔可以稱爲“世子”。

    這是一個專屬稱謂,其他的人,哪怕是郡王之子,也不可用,更遑論他區區一個侯爵之子。

    往大了說,這是僭越禮制!

    當然,禮制是禮制,在實際的場景當中,大家都隨意的多,別說是侯爵府了,就是一個普通的伯爵府,外人見了,也會稱一聲世子爺,更不要提其他的郡王府,國公府和侯爵府了。

    花花轎子衆人擡而已,不算什麼,就連天子剛剛,也並沒有在此事上訓斥什麼。

    但是,若將這兩句話合起來看,楊傑就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幾分了。

    說白了,“世子”一稱,乃是底下人相互擡舉,叫着好聽罷了,並不代表實質意義。

    換句話說,天子這話,其實是在提醒楊傑,朝堂之上,天子面前,他勳戚子弟的身份,實際上什麼都不算。

    細論起來,昌平侯府的嫡子,在朝廷當中,和普通的平頭百姓無異。

    既是如此,那麼後頭的這句問話,就帶着坑了。

    楊洪是朝廷賜封的昌平侯,自有上奏之權,但是,楊傑不過一介白身,何敢代父上奏,如此言辭激烈的議論朝政?

    因此,承認是不能承認的,但是,否認也不行。….天子將他父子一同召進宮來,卻只將他叫進殿中,明顯是已經看出了什麼,他若是堅辭否認,且先不說是不是欺君,單是駁了天子的面子,便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因此,楊傑到最後,只能選擇相對穩妥的說法,半認半不認。

    奏疏是他代筆,所以,他知道具體的內容,楊洪曾經跟他談論,所以,他對其中內容有自己看法,也屬正常。

    如此一來,既能回答天子後續的問題,又規避了僭越禮制的罪名。

    這番應對,朱祁玉自然看在眼中,事實上,自楊傑進殿之後,他也的確有意給個下馬威,看看這少年的心性。

    如今的這番表現,應該說,勉強合格吧!

    於是,朱祁玉輕輕點了點頭,道。

    “倒是個少年英才,坐吧!”

    “謝陛下。”

    有內侍上前,將準備好的墩子搬了上來,楊傑再施一禮,虛虛半坐,心中這才稍稍舒了半口氣。

    同時,心中原本若有若無的那一絲驕矜,也隨之蕩然無存。

    民間所謂伴君如伴虎,但是,不真的立於御前,是沒有辦法感受到,這種來自於巍巍皇權的強大壓迫的。

    殿前奏對,一念生,一念死,不論是何等英才,若心中不能長存敬畏恭謹之心,行差踏錯一時,便是傾覆之禍。

    “這奏疏既是你替父所上,那朕便也不召你父詢問了,你來答話便是。”

    楊傑說話時小心謹慎,但是朱祁玉卻沒有這個顧忌,直接便點出這奏疏乃是楊傑替父所上。

    隨後,朱祁玉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底下的楊傑,開口道。

    “楊傑,鷂兒嶺一戰,你怎麼看?”

    這又是一重考驗。

    這份奏疏當中,起手便是敘述對鷂兒嶺一戰的看法,既已寫明,按理來說,天子無需再問。

    但是,天子依舊問了,楊傑剛剛放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來,一時有些拿捏不準,這話的用意,到底是對奏疏內容不滿,還是希望他堅定態度。

    遲疑片刻,楊傑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他平素雖有自矜,但是,卻也不是個聽不進去話的人,早在入宮之前,楊洪便反覆囑咐他,在御前要恭謹誠然。

    如今既然摸不清楚天子的用意是什麼,那麼說實話,應當是最好的選擇。

    因此,略一沉吟,楊傑便道。

    “回陛下,既在戰場之上,勝負自當由主將領之,這本無可非議,就此而言,鷂兒嶺一戰大敗,先成國公朱勇,有難以推卸的責任,理當受罰!”

    “但是,陛下,恕草民直言,朝廷之上曲直是非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卻是於朝堂是否有益!”

    “何況,臣父奏疏當中已然寫明,鷂兒嶺一戰,成因複雜,並不單單是朱勇一人之責。”

    既然是打仗,那麼打敗了,自然首先要追究的是領兵大將之責,這本無可厚非。….事實上,這也是當初土木之役的消息傳回京師之後,朝堂上下對於鷂兒嶺一戰迅速有所定論的原因。

    朝堂上不是沒有明眼人,他們自然清楚,鷂兒嶺一戰的過程當中,有種種狀況,但是,既然朱勇是領兵將領,那麼出了事,就該他負責!

    聽聞此言,朱祁玉俯了俯身子,卻沒有就着楊傑的話頭問下去,而是頗帶着幾分刁難的意味問道。

    “所以,你覺得公正並不重要?”

    這話同樣不好答,以至於,楊傑聽完之後,額頭上都滲出了絲絲的汗水,不過,他到底並非平庸之輩,略一思忖,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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