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皇兄何故造反?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戒急用忍
    朝局之複雜,便複雜在局中有諸多勢力,相互傾軋,與此同時,又相互制衡。

    大者而言,朝中文武分立,相互對峙,更有藩王,宦官在旁虎視眈眈,但是從小處來說,文臣勳貴內部,乃至是各衙門之中,也都是各方勢力相互牽制之處。

    按照慣例來說,如果不是因爲有太上皇的因素在,英國公府不可能被冷落這麼久。

    所以說,朝局畢竟多變,有些時候,並不是說天子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

    不出意外的話,此刻天子的心中也有些爲難,如若給了張輗機會,那麼英國公府復起,就代表着太上皇一系在朝中重新佔據了一定的地位,但是如果不用張輗的話,勳貴當中,有資歷威望可以擔此重任的,也的確寥寥無幾。

    “數來數去,可以主持此事者,其實就只有你和張輗二人。”

    “英國公府的優勢在於積澱深厚,又有成國公府臂助,從此次貪瀆的案件就可以看出,張輗手中握着諸多軍府官員的把柄,所以,如若讓他來主持整飭,那麼難度會降低許多,但是,他的劣勢就是,並不受陛下的信任。”

    俞士悅擡起頭,看着于謙,認真的道。

    “至於你,雖然兵部並不直接插手軍府事務,所以和其中諸多官員牽扯不深,要主持此事會受到重重阻撓,但是,你畢竟受陛下信重,整飭軍屯如此繁複浩大之政令,陛下全力支持之下,一年便可畢功,整飭軍府的難度,絕不會比前者更高。”

    “這其中的深淺,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所以廷益,你必定要盡力,爭取能夠主持此事,否則軍府落入英國公府之手,便不妙了。”

    這番話,俞士悅說的審慎之至,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

    于謙沉默下來,他清楚俞士悅的意思。

    所謂不妙,有兩層意思,一層是太上皇會借英國公府之力,重新幹預朝政,至於另一層,則是指的文武之爭。

    土木堡一役,社稷殆危,國力損耗,朝廷百廢待興,可謂是立國數十年未有之大難。

    但是這對於文臣來說,卻毋庸置疑是一次大好的機會,自太祖立國時起,文武之爭便貫穿在整個朝堂之中。

    洪武時武盛文弱,建文後文盛武弱,至太宗靖難,武勳世家再佔上風,仁宣之際,文武趨於平衡,但仍是武盛文弱,直至正統年間,三楊輔政,武勳才逐漸暗弱。

    爾後諸勳貴之家,暗中鼓動太上皇北征,意圖維持仁宣時的局面,可惜的是,最後雞飛蛋打,反受其害。

    天子登基以後,以于謙,王文爲首的文臣,可算得上是徹底壓倒了武臣的勢力,這其中最大的因素,就是勳貴和太上皇的牽扯太深,天子對其難以信任的緣故。

    所以,瓦剌之戰時,文武之間的制衡可謂是徹底被打破的局面,一切皆由兵部主導,軍府儼然有成爲兵部下屬之意。

    這種影響,雖然隨着戰爭結束,于謙卸任京營提督大臣而有所減弱,但是卻依舊存在。

    就拿這樁貪瀆案來說,若不是範廣主持,而是別的勳貴,那麼兵部想要插進去手,絕對是千難萬難。

    但是範廣就不一樣,他本身是于謙舉薦上位的,而且,同爲天子黨,再加上範廣自己在京城根基不深,都決定了,他會依靠於兵部的力量。

    這就給了兵部更進一步,從軍府攫取權力的機會,而這個整飭軍府,毋庸置疑,更是文武之爭中的一個關鍵節點。

    張輗和于謙,代表着文臣武勳兩大力量,同時,也代表着天子和南宮之間的爭鬥。

    天子並不昏庸,所以,他一定清楚,將此事交給於謙,就意味着給了文臣徹底壓倒勳貴的機會。

    畢竟,整飭軍府的權力,意味着掌握了軍府絕大多數官員的升降黜陟之權,在查證的過程當中,大量的證據,會讓于謙在之後武臣的選用上,有極大的發言權。

    更重要的是,有一便有二,兵部這次如果能夠主持軍府整飭,地位便隱隱躍然軍府之上,此後再有職權衝突之時,便可引援此例壓倒軍府。

    如此種種,必會導致文盛武弱,站在天子的角度,大抵是不願意看到這種狀況的。

    但是同樣的,讓英國公府重掌軍府,也同樣絕不是天子想要的,所以說白了,現在實際上是兩難的局面。

    既然如此,那麼最後,就要看天子到底如何抉擇了。

    所以事實上,這纔是俞士悅真正想要勸誡于謙的,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天子應該正在猶豫當中,任何一點籌碼,都有可能影響天子最終的決定。

    尤其是于謙,他這個時候萬萬不能出錯,像是這種當廷頂撞天子的行爲,更是大忌。

    這種時候,于謙應該做的,恰恰是低調恭順,讓天子信任他,如此一來,才能放心將主持整飭軍府的差事交給他。

    相比之下,區區一個內宦在京畿附近強買強賣了幾百頃田土,實在是不值一提,就算是于謙的擔憂是真的,宋文毅是得了天子授意,在爲皇莊攫取私產,也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跟天子鬧得不可開交。

    這中間的道理,不必明說,于謙自然清楚,看着俞士悅誠懇的神色,他嘆了口氣,道。

    “俞兄放心,我曉得其中輕重,此後行事,自會謹慎。”

    得了這句話,俞士悅總算是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于謙總算是按下來了。

    雖然說,這次當廷冒犯,讓天子着實生了一通氣,甚至特意讓他前來警告,但是,畢竟有之前的情分在,只要于謙肯低頭,俞士悅相信,天子依舊會對他信重備至。

    怕就怕,于謙這個認死理的性子,再去跟天子鬧騰,昨日奏對便可看出,天子雖然信重他,可畢竟耐心有限,不可能無限制的縱容他一直如此頂撞下去……

    事情辦完了,俞士悅也沒有多留,同於謙又寒暄了幾句,便告辭離開,回了內閣。

    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于謙在送走他之後,遣散衆人獨自在公房當中坐了許久,直到下衙方纔出來,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些什麼……

    “啓稟陛下,臣受聖命,主持軍府貪瀆案,現已查明案情,此案涉及官員共計一十七名,俱有實證,請陛下御覽。”

    果不其然,數日之後的早朝上,範廣牽頭,忻城伯趙榮,都督王欽附奏,將案情當廷上稟。

    奏疏遞了上去,天子看過之後,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此番清查貪瀆案,歷時數月,揪出來不少軍府中的蛀蟲,幾位卿家居功甚偉,不可不賞,着賜靖安伯範廣,忻城伯趙榮蟒衣一件,都督王欽,都督同知張輗,都督同知武興珍珠一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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