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文雅沒有再開口，只是默默地與他對視。
完顏靖很快反應過來，剛纔她好像在問他“意下如何”。
他略微頷首，面色不怒自威，緩緩吐出一個字，“可。”
文雅聞言嘴角微微勾起，身子放鬆下來，狀若無骨地靠在了椅背上，言語間滿是輕佻，“大王，我可什麼都沒說呢。”
完顏靖怔愣了一下，眉頭皺起，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揚起臉道：“我無意於可汗之位。”
文雅狀若苦惱地盯着完顏靖，腳下卻毫不客氣地翹起了二郎腿，看得完顏靖眉毛跳了三跳。
她輕輕地叩着桌面，發出有節奏的悶響，“大汗與我說作何呢？難不成要我一個外人替您挑一個繼承人？”
她說着，笑意映在臉上，可卻浮於表面，眼底一片漠然。
完顏靖默不作聲，文雅不動聲色地盯着他的面容，一時間王殿內針落可聞。
這時，文雅突然站了起來，雙手撐着桌面把身子向前傾，壓迫性地逼近完顏靖。
“大王，城門是你開的，完顏烈是你殺的，王位是你繼承的，這些不用我一個外人來教給你吧。”
完顏靖看着文雅犀利的眼神，目光稍稍躲閃，文雅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不等他發怒，就接着說道。
“完顏烈生性兇殘暴烈，在他治下雖臣民惶恐不可終日，但他這麼多年沒有被推翻就是因爲他能拿到糧食！”
“而你，打着復仇的旗號殺了完顏烈，卻不想擔起大汗的責任，你配嗎？”
說完，她一把鬆開掐着他下巴的手，又掏出手帕仔細擦了擦，彷彿碰到了什麼髒東西。
完顏靖臉色陰晴不定。
文雅的話句句誅心，而她擦手的動作更是深深刺痛了他。
完顏烈當初也是這樣，把他當成了一條臭蟲，搶了他妻子拿一個城主之位來打發他。
“你當真以爲我不敢殺你？”完顏靖低頭斂眉，讓人辨不清神色，但語氣間已經帶出了幾分殺意。
文雅輕笑一聲，嘴角挑起一個弧度，“怎麼？被刺痛了？我有一句話說錯了嗎？你若殺了我，我便敬你是條漢子。”
完顏靖沒有作聲，文雅接着說道：“你說你無意於大汗之位，這真的是你心裏所想的嗎？那你爲何不在繼任大汗之位的時候就提出來，繼任可沒有人逼你。”
“你不過是害怕罷了，你十五年前就是個懦夫，十五年後依然如此。”文雅說話間有些失望，輕嘆了口氣。
完顏靖終於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駁斥，“我不是！我殺了完顏烈！”
“殺了他又如何呢？依娜已經回不來了。”
完顏靖一哽，雙目已是赤紅，他可以殺了完顏烈，甚至殺了可敦，，但都換不回依娜。
文雅放緩了語氣，“逝者不可追，斯人已逝，但當下你繼任大汗之位已成定局，你有那麼多臣民，他們都需要你。”
“當年依娜被辱，是你羽翼未豐，尚且不能護住她。但如今你有了這莫大的權利，他們作爲你的臣民，你忍心看着他們一個個餓死街頭嗎？這與當年有何區別？”
他自覺他不想做這個勞什子大汗，但他還是騙不了自己，他想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比完顏烈強一千一萬倍，證明自己不是一條臭蟲。
然而，他卻害怕自己搞砸了，只假裝自己大仇得報，無慾無求，但仍然不甘心就這麼認輸。
文雅在一旁觀察着完顏靖的神色，看到他臉上的痛苦和不甘，適時出聲道：
“我們結盟吧，你可以比完顏烈做得更好。”
完顏靖擡起頭，“我當然比他做得更好！”
看到完顏靖終於醒悟過來，文雅也不再瞎操心了，不過之前列的提綱她當着完顏靖的面給撕了。
“這是我的誠意。”
完顏靖有些錯愕，他卻是不知撕掉這幾張紙算什麼誠意，腦海裏費勁地思索着，腦子快打上了結。
文雅以爲他是難以置信，從容地坐回椅子上，“我會列出一份雙贏的條約，我相信，以後岐國人不再喫不飽飯，而云岐兩國之間也不再有戰爭。”
完顏靖很快把剛纔的迷惑拋諸腦後，咀嚼着文雅的這兩句簡短的話。
話雖簡短，但卻是兩國人最樸素真切的願望，描述了一副美好的藍圖。他只要想起有那麼一天，就熱血沸騰。
但熱血沸騰之後，很快又涼了下去，就靠面前這個小姑娘解決兩國由來已久的矛盾？完顏靖不禁稍稍質疑。
但他被未把質疑誰出來，只放在肚子裏腹誹，由着她去寫什麼條約，等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兩個人一個信心滿滿，一個默不作聲，交流起來倒也像模像樣，很快兩個人就結束了會談，文雅也去寫那份註定流傳千古，在後世被稱作雲國和平理念鼻祖的“丁酉條約”了。
……
卻說京城在太子和文耀林領兵歸來之後就暗流涌動。
一封書信也被太子的人給截獲了，承到聖上面前。
“父皇。”唐世軒立在一旁，看着坐在龍椅上，不停用手揉捏着太陽穴，疲憊不已的隆清帝，不由得低聲呼喊了一句。
隆清帝稍稍坐起身子，衝他擺了擺手，“無礙。”
他看着面前的密函，嘆息一句，“朕只是沒想到，他竟然還不收手。”
唐世軒敏銳地捕捉到了皇上話語間的意思，不由得問道：“父皇是何時知道的？”
隆清帝把密函壓到了角落，靠到椅背上，“他近日裏做得太大膽了。”
“朕知道老五自幼在宮中倍受忽略，他怨恨朕是在所難免的，但朕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大膽，竟然不惜用雲國社稷做賭。”
“世齊這孩子啊，勇武謀略都不缺，但他卻沒有仁德之心啊。”
“這差一點，雲國百姓便流離失所了。”
“有父皇在，不會有這一天的。”唐世軒寬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