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母張張嘴,那些話卻是再也說不出來了。
她的閨女她瞭解,自己閨女性子有多軟她門兒清。之前孫伊人就像是個軟麪糰一樣,隨便來個誰都能把她搓圓揉扁。
現在言語間卻是多了幾分強勢,要說什麼都沒有發生,自己閨女性子就變了,她是萬萬不相信的。
一時之間,心裏即便有千言萬語,也悶在心口,如鯁在喉。
孫伊人看着母親爲她擔憂的樣子,眼眶一紅,俯身抱住了她,“媽……”
孫母抱着孫伊人,輕輕拍了她一下,嘆息道,“造孽啊。”
等孫伊人整理好心情,孫母又忍不住操心起來,“那你和文化離婚了,小雅那孩子跟誰?”
“媽,我帶着小雅,我不會把孩子給他的。”
孫母看得出來女兒是真變了,就單說這句話就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不容別人置喙。
“也沒說不讓你帶着孩子,”孫母嘀咕一句,面上愁容不減,“但你可要想清楚了,這一個人養孩子可沒那麼容易啊,而且帶着孩子連再嫁都難。”
“再說那文化也是孩子的爸爸啊,你不管怎麼說都是孩子的媽媽,孩子跟誰都是一樣的。”
“媽,”孫伊人的聲音裏多了幾分不愉,“我現在沒有考慮再婚的想法,一個人帶着小雅也挺好的。小雅很乖,我每次一看着她就覺得這日子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而且我不可能把小雅讓給文化。”
孫母說不過她,自家就這麼一個外孫女,她當然也疼,但她也心疼閨女。閨女今年才三十二,擱以前那是不得行的老姑娘了。
但放到現在,三十好幾的姑娘沒結婚的也大有人在,她閨女長得也不差,肯定能找到第二春。
現在女兒不想嫁人,她也沒法說,暫且先認爲是姑娘剛經歷了一段失敗的婚姻,對它提不起興趣。等以後知道生活苦了,就想找個依靠了。
“那你現在打算乾點啥啊,養閨女不得有個工作啊。”孫母的語氣也不大好,她想到以前孫伊人高中畢業以後不去上大學,也不找工作就來氣。
要是早知道有這一天,那她那時候說什麼也不會放縱孫伊人懶在家裏。
孫父趕緊在一旁幫着孫伊人打馬虎眼,推推孫母,“誒誒,差不多行了啊。孩子這纔剛回來,說這個幹嘛?正好趁着這回在家裏多休息休息,你們母女倆也親香親香。”
說到這裏,孫伊人臉上終於露出今晚最真心實意的笑容,“爸媽,沒事,我決定去參加成人高考,然後讀夜大。”
“夜大?”孫父摘下老花鏡看了過來,這東西在他那個年紀不奇怪,廠裏好多員工也都去夜大接受了再教育。
但這慢慢的大家越來越重視高考,夜大也淡出了他們的視線,沒想到再聽說竟然出自自己女兒之口。
“嗯,”孫伊人鄭重地點點頭,“我已經報名了,現在也報了個輔導班在準備。我和老師談過,他說我很有希望能夠考上。”
孫伊人臉上浮現出一抹輕鬆的神色,姿態也不由得微微放鬆。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在爲自己所做出的決定感到高興。
孫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腦子有點亂。
即便這再駭人聽聞,她都是她的女兒,她真心實意的希望她能夠過得更好。
她那個年代最崇敬文化人,不管怎麼樣,多學點知識總是好的。
孫母看着孫伊人滿臉的憧憬,突然嘆了一口氣,算了,隨她去吧。
反正還有他們老兩口,怎麼說,家裏也還有些積蓄,有套房子,怎麼也不至於餓死,就這樣吧。
文化之前因爲妨礙公務又被關了幾天,出來的時候精氣神兒去了大半。
他自覺丟人,整天渾渾噩噩的在家裏躲着,走到哪裏都感覺有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
他坐在屋裏抽了一晚上煙,第二天一早就把門鎖了,回鄉下老家去了。
杏林村,一大嬸遠遠看見了埋着頭往這走的文化,眼睛一眯,尋思着自己不會看錯了吧。
走近一看,嘿,還真是!
趕緊往村裏頭喊了一嗓子,“文化媽,你家文化回來啦!”
文母正在家裏洗衣服,聞言先是一愣,後又急忙從院子裏跑出來,“文化回來了啊?這不過年不過節的回來幹嘛啊?”
文母走近一看,文化穿得邋里邋遢的,聞着還一股味,嫌棄得捏起了鼻子,張嘴就罵:“你媳婦兒是個死人啊?這衣服知道給你洗洗?當初我就看出來不是個好的,也就是你傻,還把她當成什麼香餑餑!”
文化現在最聽不得這些,聞言直接揮手把老孃扒到一邊,“媽你能不能別說這些,煩死了!”
“嘿!”文母被扒開,眼睛一瞪,“好你個文化!娶了媳婦兒忘了娘是不是?吃裏扒外的東西,老孃白養你這麼大!”
文化不想理她,沒有搭腔,悶着頭往家裏走。
文母看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好些人,還有得指着文化笑,立刻叉着腰轉移了火力。
“看什麼看啊?沒見過我兒子回來是嗎?一個個鹹喫蘿蔔淡操心,喫飽了撐的!”
李家來的新媳是城裏的姑娘,這次來也只是回婆家短住,根本沒見過這陣仗。
雖然突然被指責有點茫然,但又莫名覺得搞笑,笑着和妯娌開了個玩笑,“這嬸子看上去倒有點像那鬥敗了的公雞了。”
那妯娌笑着揮揮手,“這算什麼啊,文家嬸子吵起架來在十里八鄉都是出了名的,潑辣的很,你以後啊最好離她遠點。”
她們倆在這邊笑開了,文母臉上掛不住,沒想到竟然還真有人明擺着打她的臉。
她忿忿地朝她們瞪了一眼,但當事人完全沒有感受到,還在那自顧自的打趣。只好跺了跺腳,朝文化追過去了。
文化悶着頭走到家一句話也沒說。
家裏這兩年重新蓋了房子,房間倒挺多。之前他回來住那屋已經落滿了灰塵,他也不嫌棄,放下包就想躺上去。
文母趕緊攔住他,“誒誒誒你幹嘛呢?看不見髒嗎?你瞅瞅你現在什麼樣子,像個流浪漢似的!”
文化忍了一路,他不敢和別人發脾氣,但對自己老孃完全沒有這個顧忌。也不知道這句話戳中了他哪裏,直接紅着眼吼了一句,“我就是流浪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