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陰間那些事兒 >第十五章 我們是怎麼誕生的
    “我攔你一句,”銅鎖道:“潘總,你怎麼確定‘本體’有這麼大的本事?你和我死到臨頭,孫婕做不成媽媽,居然都是他設計的?他是誰,上帝嗎?”

    潘大勇沉默不語,忽然對我說:“小羅,你去外面和服務員說一聲,上好茶,咱們邊喝邊聊。”

    我顛顛起身,到外面喊服務員,剛出屋,就聽到潘大勇說:“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我招呼完服務員,趕緊回來聽。潘大勇看了我一眼,皺眉,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現在講的是比較隱祕的事,不想讓外人聽到,至少不想讓外人親耳聽到他講。本來我被打發走了,又不知好歹湊回來聽,這就是不懂事。

    管他怎麼認爲呢,我現在就對銅鎖負責,其他愛誰誰。

    潘大勇剛開個頭,服務員進來,拿來一套茶具。潘大勇收起話頭,叼着煙冷臉不說話,屋子裏的氣氛有些尷尬。

    等服務員走了,他才說:“銅鎖,我聽說你做過怪夢。小孫呢,她也做過怪夢。實話告訴你們,我也常常在做一個怪夢。”

    潘大勇做的這個夢很長,雖然僅僅是一晚上的夢容量,可夢中時間跨度卻有幾十年。而且,他在夢中,看到了他自己。

    他的夢境和銅鎖有一點相似之處,那就是見到的所有人都長着他的臉,那個世界是由無數個“他”組成的。

    這個夢的主角是一個飽經滄桑的男人,潘大勇夢到的這個男人一生無比坎坷,孤孑一人闖生活,經歷了清末、民國、軍閥混戰、日本入侵、國內戰爭、建國,這個男人雖然在夢中長着潘大勇的臉,但潘大勇有種模糊的感覺,他本人應該長得特別帥。

    這個男人幾乎經歷了世間能經歷的一切,蹲過大牢,在碼頭扛過散包,做過農活,在大上海當過流氓,參軍當過兵,甚至在僞政府時期,在日本人的手下做過一方官員。他玩過很多女人,女學生、村婦、大佬的太太、日本女人、闊小姐……這個人的一生如果寫成一本自傳,那簡直跌宕起伏,扣人心絃,幾乎可以囊括作爲一個人混跡紅塵所能經歷的一切。

    潘大勇跟着這個人的視角,遊歷世間,經歷悲歡離合,妻離子散,當他從夢中醒來時,會有一種再世爲人的感覺。

    “圈裏人都管我叫老狐狸,”潘大勇喝着茶水說:“可他們誰也不知道這個祕密,做完這個黃粱之夢,我像是活了好幾輩子,什麼都見過,什麼都經歷過。有時候,我感覺自己真像一個超過百歲的老人。人老精鬼老靈,哪怕我再愚鈍,如果活得年頭夠久,也會自然而然的精通人情世故,變得聰明起來。”

    他把夢中的經歷娓娓道來,整個過程中,所有人未發一言,全都靜靜聽着。

    “這個夢就是在我四十五歲生日那天開始做的,”潘大勇說:“這個夢改變了我的一生,第二天早上我便到學校辭去了老師的職位,以半百的年齡背起行囊,孤身一人到深圳闖生活。”

    說起往事,他有些唏噓,吧嗒吧嗒抽着煙。

    “這個夢有沒有結局?”銅鎖問。

    潘大勇抽了會兒煙,說:“怪就怪在這裏,夢的結局居然和小孫的夢境開頭能聯繫到一起。”

    我和銅鎖面面相覷,頓時來了興趣。我聽銅鎖說過孫婕的怪夢,她夢見自己到了東南亞某個窮鄉僻壤,那裏有座小乘佛教的寺院,裏面還有舞龍的。她信步遊走,來到寺院後面的浮屠佛塔上,發現在最高層有空位,然後她像心有靈犀一般坐下來開始修煉,最後進入一個光彩奪目的死亡世界裏。

    潘大勇說:“我夢的結局是,建國後鎮反,所有人的歷史都要清查,這個男人被查出有投靠日本僞政府的底子,屬於漢奸,抓捕之後,上級領導親自批示槍決。”

    他彈彈菸灰,聲音蕭索:“就在施行槍決的頭天晚上,他在深牢裏神祕的失蹤了。”

    我們來了興趣,繼續聽着。

    “這本來就是個夢,”潘大勇說:“當時我夢中知夢,反而覺得很正常。做夢嘛,飛天入地的,正常。當這個男人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自己到了山清水秀的鄉間,他看到山林之中,有一處寺廟的尖角高塔。”

    潘大勇拿起公文包,拿出一個文件夾,裏面是許多張素描的畫紙,遞給我們看。

    銅鎖翻動,我在旁邊看着。畫師功力很厲害,鉛筆畫就跟黑白照片似的。第一幅畫上面是座寺廟的遠景。主殿很小,從上俯視,是一片寺羣,建築風格都是尖頂圓身,密檐寬梁,有的寺廟高處還刻着密宗佛頭的雕像。這種建築風格,我一看就知道是東南亞的。

    雖然我沒去過那地方,但東南亞佛教風格是有很顯著風格的,和別的地方差別很大,一眼就能認出來。

    銅鎖又翻動第二張,第二張是寺廟的近景,能看到裏面空地上,隱隱有舞龍隊。龍頭在暗處似隱似現,看上去很有帶感,讓人一看就拔不下眼睛。

    “我找了本市很有名的畫家,根據口述描繪而成。第一張畫是根據我的口述,而第二張畫根據的是孫婕的口述。”潘大勇說。

    我們驚訝地把兩張畫擺在一起看,潘大勇說:“第一張寺廟的遠景來自我的夢;第二張近景來自孫婕的夢。你們看看,是不是出自一個地方?”

    毫無疑問確實是一個地方。雖然視角不同,可週圍山川脈絡,地形地貌,以及眼前寺廟的總體風格,都是無比契合,任誰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個地方。

    “所以我說,”潘大勇道:“我夢的結局恰恰是小孫夢境的開始。銅鎖,現在該詳細講講你做的夢了。”

    銅鎖知道此間關係重大,不敢隱瞞,把做的齊鎮夢和自己到江南的調查結果都說了出來。

    潘大勇是老人精,他的思考能力和方式肯定比我們成熟,他抽着煙整個過程中一直靜靜聽着,一言不發。

    等銅鎖說完,他拿着銅鎖蒐集來的資料看了看,又遞給孫婕。尤其是那張何天真爲銅鎖所畫的神祕男修行圖,兩個人經過鑑定,說道:“我們夢裏的主人公就是這個人。”

    潘大勇若有所思,他緩緩說道:“如果這是一個人一生軌跡的拼圖,銅鎖,你的夢很可能是這張拼圖的第一張,而我是後面的第二張,小孫的夢是第三張。”

    這個結論其實我隱隱已經感覺到了,可當潘大勇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感到極度的震驚。

    “一個人的一生拆散了,變成碎片,讓我們來做夢?”銅鎖說話都磕巴了,這個結論簡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極點。

    潘大勇把菸頭摁滅:“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我們夢中的這個主人公,很可能就是我們的‘主體’,我們都是他分裂出的‘分身’。”

    銅鎖張着大嘴,都能看見扁桃體了。我更是目瞪口呆,事情發展到這裏,已經完全脫離想象的範疇。三個夢境的主人公,就是那個神祕的高蹺男。難道說銅鎖、潘大勇和孫婕,都是高蹺男分裂出來的?

    銅鎖一拍大腿,看着我大聲說:“羅稻,我說嘛,爲什麼我要生下來時候他出現在醫院裏,他就是我的‘本體’啊。”

    他這麼一說,我猛然突發奇想,隨口說道:“生你的時候,你媽難產,他到醫院,難道是給你受精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過來,甚至孫婕也擡起頭。銅鎖惱羞成怒,過來抓住我的脖領子怒吼:“你放屁,我就是我爸媽的兒子!你胡說什麼!”

    “到底怎麼回事?”潘大勇看出端倪,問道。

    銅鎖臉色鐵青,不住地咳嗽,惡狠狠看我,別過臉不說一句話。

    我感覺自己說話確實有點造次,也有些尷尬。

    潘大勇道:“銅鎖,小羅,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們生死一線,所有的事情都要呼之欲出,任何一絲線索可能都有極大的啓示。說說看,到底怎麼了?”

    我看銅鎖不說話,猶豫一下,便說出了他媽媽生銅鎖時難產,這個高蹺男神祕現身醫院,在孩子生下之後,又翩然消失的事情。

    潘大勇若有所思,他回頭看孫婕:“小孫,你還記不記得你出生的事情?”

    孫婕自從進了這個房間,就一言不發,一直垂着頭不說話。等到潘大勇問她的時候,她這才輕着聲音,沙着嗓子說:“我媽沒和我說過,我連自己是幾點生的都不知道。”

    潘大勇說:“其實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果我們都是分身,那麼這個‘主體’是如何進行分裂的,或者說通過什麼方式分裂出我們?我們是怎麼誕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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