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陰間那些事兒 >第二十七章 再度一人
    我無法從正面和她的虛擬人格抗衡,能戰勝心魔的只有韓麗麗自己。

    我在後面大吼一聲:“麗麗,你醒醒,現在是你的夢!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韓麗麗被掐得上不來氣,臉色成深紫色,眼睛睜不開,意識在漸漸流失。我走到她的身邊,對着她的耳朵大喊:“麗麗,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你的心結,你要堅強,你要解開這個結,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韓麗麗緩緩睜開眼睛,我低聲說:“一切不過你的一場夢,種種境遇不過大夢一場。我是來救你的,放下心裏的包袱,跟我走吧。”

    韓麗麗的眼睛裏流露出光彩,與此同時,王書用的力氣越來越小。韓麗麗直直地看着王書用,一句話不說,就在和他對視。王書用臉上青筋暴起,可是怎麼也用不上力。心結再大,如果你不上心,能夠直視它蔑視它,它對你的傷害將會不值一提。

    毫無徵兆中,王書用消失了,人體標本室只有我們兩人。月光清冷,照在韓麗麗的臉上,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其實這是一個很陽光很健康的女孩,但在陰霾的迷濛下時間太長了,忘了自己的本心。

    那些煩惱那些糾結,說穿了一錢不值,你提起來千斤放下去不過一地雞毛。

    韓麗麗長舒了一口氣,哈哈大笑,女孩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整了半天,在做夢啊,我可真傻,在夢裏糾結,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我坐在她的身邊,她依偎在我的肩膀上,我們之間是很純潔的男女關係,誰也沒往那些亂七八糟的方面去向。

    “月光真美。”韓麗麗喃喃。

    “是啊。”我說:“你的心境既然有塑造美好世界的能力,何必要爲自己造一座噩夢般的牢籠呢。”

    “我感覺美好的東西都不靠譜,都是轉瞬即逝,”韓麗麗喃喃說:“噩夢纔是一個人的常態。”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解鈴對我說的話,我說給韓麗麗聽:“你知道什麼是無常嗎?”

    “不知道,黑白無常?”韓麗麗看我。

    我搖搖頭:“我打個比方,比如現在,此時此刻的人體標本室,一百年前這裏可能只是一片低矮的貧民窟,一百年後可能這裏又會變成廢墟,也可能在二百年後,這裏又起了一座超前的新建築。這幻起幻滅,就是無常。”

    “繼續說。”韓麗麗看我。

    “對待無常,應該採取什麼態度呢?有的人認爲好的幸福的東西消失得太快,無常嘛,人的心應該堅硬起來,或是把自己包裹起來。其實是錯的,正因爲好的時光流逝太快,所以我們要倍感珍惜,我們對生命裏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珍貴無比,那是恩賜。無常幻化的只是我們所處的世界,不管這個世界是真還是假,是客觀存在還是虛擬妄想,有樣東西卻始終不變,那就是我們面對世界的心。”我說。

    “就是生活態度。”韓麗麗加了一句。

    “對,生活態度。”我點點頭:“你想讓世界變成什麼顏色,這隻筆就握在你手裏。”

    “我懂了。謝謝你,影子先生。”韓麗麗甜甜一笑。

    我嘆口氣:“你是解脫了,我也要走了。”

    “啊,你去哪裏?”韓麗麗急着問。

    “到下一層的地方,我還要再度一人。”我說:“麗麗,你也有任務,我們是個團隊,我需要你的幫助。”

    韓麗麗挺起胸膛:“影子先生,你說,我都聽你的。”

    “我們一起去下一層,去找那個人……”我喃喃地說。月光清冷,落地如水,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我呻吟一聲,從睡夢中睜開眼,外面天寒地凍,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我稍微一動,全身的關節無一不疼,身上冷得要命,我緊緊裹了裹被子,這才發現自己的處境。

    我躺在火車站臨街商鋪的門口,地上鋪着褥子,身上裹着破被子和一件黑色的棉衣。我又冷又餓,全身難受,發了高燒。

    勉強擡起頭,看到沿着商鋪一溜躺滿了流浪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都是打着地鋪,冷冷的天睡在地上。

    這時走過來一個蓬頭垢面的年輕人,手裏捧着熱乎乎的一碗方便麪,把面放在地上,然後把我扶起來:“稻子,喫點東西。”

    我認得他,這是我的同鄉好友,和我一起從村裏出來打工的好兄弟,他叫李偉。我們兄弟受不了農村的封閉小環境,一起到大城市打工。

    我靠在他的懷裏,喃喃地說:“偉啊,我他媽渾身難受。”

    “媽的,咱們也是倒黴催的。”李偉說:“剛下火車,連錢包帶身份證都讓賊給摸了。這幫賊也不開眼,有錢人不偷,偏盯着咱們這樣的窮光蛋。稻子啊,你再咬咬牙,這裏好人多,我替你討幾片藥。”

    我勉強喝了兩口熱湯,全身有了幾分暖意,李偉還要餵我,再也喫不動了。

    我擺擺手,示意他幫我躺下,我蜷縮成一團,嘴脣不停地發抖,看着屋檐外寬廣的火車站廣場,好半天才說道:“偉啊,剛纔我做了一個噩夢。”

    李偉正捧着我沒喫的方便麪,拿着塑料小勺子,稀里呼嚕地喫着,他擦擦汗:“咋了,做啥夢?”

    我閉着眼睛,腦仁發疼,喃喃說:“我也記不住了,光怪陸離,亂七八糟的。我睡會兒,你別打擾我。”

    這一覺也不知睡到什麼時候,等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大黑,廣場上亮起了燈。燈光中能看到地上積着一層厚厚的雪,泛着黃色的光。

    看着這層雪,我忽然心頭漾起一絲異樣,就在夢裏,很深很深的夢裏,我曾經夢見過自己凍死在雪地裏。那個夢已經離我很遠了,說不清是什麼時候做的,像是發生在童年。

    我怔怔地出神,李偉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我的旁邊:“好點了嗎?”

    我點點頭。李偉道:“稻子,你聽。”

    廣場很遠的地方,傳來隱隱的音樂聲,非常悅耳。我聽了聽,有了精神,咳嗽一聲說:“是劉海砍柴。”

    聲音傳來,一個女人唱着:“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哪……”一個男人隨即唱着:“那我就比不上羅!”

    我和李偉都笑了。李偉擦擦眼睛說:“劉海砍柴這個花鼓戲在咱們老家特別流行,我記得小時候過年過節,跟着大人們到場院裏聽戲,這個永遠都是壓軸曲目。你還記得咱們村裏唱這個最好的人嗎?”

    我點點頭:“記得,小敏嘛。”

    “她嗓子特別好。”李偉說:“唱劉海砍柴特別有味,後來她早我們兩三年出來打工,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我有些失神,身上不怎麼冷了。

    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三十左右歲的男人,穿着破衣服,顯得極爲落魄,一臉鬍子。

    李偉畢恭畢敬地說:“瘸哥。”

    我這才發現這人果真是個瘸子,走路一歪一歪的。瘸哥來到我的面前,從兜裏掏出一把零錢扔在我們面前。

    李偉愣了:“哥,你這是幹啥?”

    “你們兩個小夥子也不容易,剛下車什麼什麼都丟了,大城市裏舉目無親。能住在火車站,大家都是有緣分的,互相幫助應該的。錢不多,是今天我討的,給小羅買點藥,別這麼幹靠。年輕人就算火力旺身體棒,也不能有病不治,容易落病根。”瘸哥說。

    瘸哥扔下錢就走了。

    李偉看着他的背影嘆口氣:“還是好人多啊。你知道這個瘸哥是幹嘛的?”

    我看他,李偉道:“他白天就在天橋那邊討飯,逢人就磕頭,爺爺奶奶好心人的喊着,也不容易。費勁巴拉一天討出來的錢給咱們喫飯買藥,還是好人多。”

    “人要記恩。”我艱難地說。

    李偉道:“你趕緊休息,我到藥房給你買藥去。”

    喫過藥,我昏昏沉沉又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聽到紛紛攘攘人羣炸了窩,我勉強睜開一道眼縫,看到男男女女流浪漢們往車站東面跑。

    有人喊:“快,快去,地頭溝那裏昨晚死了兩個人。”

    我一聽,心頭顫抖,左右看看李偉不在,咬着牙強坐起來,趿拉着鞋裹上棉襖跟着他們跑。被子褥子扔在地上,那些玩意丟不了,收破爛的都不撿。

    在火車站東頭有個垃圾巷,巷子又髒又臭,遍地污水,巷口堆滿了人,翹着腳往裏看。別看那麼多人,現場卻鴉雀無聲。

    我站在人羣后面,勉強看過去,巷子裏躺着兩個死人,身上蓋着衣服。在其中一個死人的前面,蹲着一個男人,他裹着破棉襖,棉花都露出來,看起來極爲寒酸。

    這個人形象古怪,大冷天居然留着錚明瓦亮的光頭,此時他正在做一件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緊緊握着一個死人的手,微微垂目,嘴裏唸唸有詞,不知在做什麼。

    “他在超度。”旁邊一個老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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