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蔚意識到自己的狀態會影響到她們的發揮,她咬着牙攥緊手心。
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反應替代掉噁心的神經反應。
她覺得自己呼吸順暢了許多。
“我沒事。”
芊蔚依舊被眼前的血腥和屍體晃得頭皮發麻,但她還是努力逼自己暫時從這種情緒中抽離。
半雪將她拉近幾分,兩人幾乎貼到一塊。可芊蔚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就好像她身上流淌着的不是鮮紅的熱血,而是渾濁不堪的刺骨的水流。
埋伏的敵人一圈圈前赴後繼趕來。
墨塵和曉煙帶領着從太子別苑出來的護衛浴血奮戰好長一段時間,局勢總算得到控制。
而原本敵方防禦薄弱的這頭,半雪卻漸漸喫緊起來。
就在她顧及不暇,一根萃着劇毒的箭羽照着芊蔚的名門驟然而至時。
叮的一聲清脆聲在芊蔚的耳畔響起。
原以爲會讓她交代在此的毒箭被打飛,她也隨即跌入一個溫暖而安全的胸膛。
從天而降的蕭湛爲她擋去所有危機。
他將人從半雪手裏帶過來護在身前,見縫插針地用芊蔚披風上寬大的帽子將她的視線擋住。
芊蔚呼吸到了他身上獨有的令人放鬆的氣味。
緊繃着的神經頓時鬆了不少。
他被蕭湛護在懷裏不停地變換着位置,耳邊是此消彼長的冷兵器碰撞出的噪音。
大約半盞茶後,外界所有的動靜都停了下來,只剩下幾道熟悉的腳步聲在向她的方向靠攏。
“太子。”
“郡主!”
墨塵、曉煙、半雪結束戰鬥後第一時間圍攏過來查看兩人是否有受傷。
蕭湛嗯了一聲。
芊蔚終於忍不住,擡手推開他轉身吐了起來。
她的身體不受控地蜷縮起,胃裏翻江倒海地折磨着她,偏偏她所吐的位置就有一條黑衣人的屍體。
也不知道是因爲胃不舒服還是因爲受了驚嚇,芊蔚整個人軟了下去,幸好蕭湛眼明手快將她拉住才免去她差點跌坐在地上。
蕭湛顧不上芊蔚還在嘔吐,也沒考慮她吐出來的污穢舞是不是會弄髒自己的衣物,有力的臂膀將她再次帶到身前,身子縱身一躍跳了記下飛到了一里以外,將她帶離這個讓她恐懼的地方。
墨塵吩咐侍衛原地處理好現場,自己趕忙和曉煙她們跟上。
芊蔚被帶離血腥中心仍舊不停嘔吐了好一陣,直到胃裏吐空了,胃酸一陣陣拉傷喉嚨,新的痛苦隨之而來。
她彎着腰緩了好一會,胃終於消停。
她靠僅剩的一點力氣倚在蕭湛身前,心裏後悔不已。
早知道今晚不喫飯了!
空腹的胃再怎麼吐也不至於吐這麼久,反而是飽腹的胃,一次一次,一點一點將整個胃掏空,又累又傷。
蕭湛撫摸着她的腦袋擔憂道,“還好嗎?”
芊蔚搖搖頭。
她不是真的芊蔚,沒有“她”的殺伐果斷,更沒有她的習以爲常。
剛剛眼前所發生的一幕儘管心裏早有準備,可這件事帶來的殺傷力依舊超出她的接受範圍,她做不到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沒事”來讓大家放心!
她可能這輩子都忘不掉這個夜晚了。
這是蕭湛認識她後第一次見她如此軟弱無力的一天。
他兩人抱緊了些,吩咐道,“墨塵你留下善後,務必查清楚幕後黑手。”
“是。”
發生這種事墨塵肯定是要留下來親自嚴查的,手底下的人能做的不過是一些皮毛,有他在蕭湛才能放心。
“送你回別苑還是按計劃去和送親隊伍會和。”
蕭湛有節奏地輕拍着她的後背,充分尊重她的意見。
芊蔚整張臉還埋在他的胸口,說起話來又軟又細,如果不是蕭湛離得夠近,壓根就聽不清晰。
“按計劃進行吧。”
她輕聲輕語,像是在告知他自己的決定,但其實更多的實在說服自己。
既然這麼多人見不得她和蕭湛在一起她就偏要搏一把。躲在危機背後不是最明智的選擇,只有迎上去擊破它纔有可能一世長安。
“好。”
蕭湛帶着她,在半雪和曉煙的陪同下一路飛躍,很快就到了南秦送親隊伍在城外的駐紮地。
幾人落地,齊刷刷的長劍再次襲來。
“誰?”
長劍背後是一道警惕又具有震懾力的質問。
芊蔚聽着這聲音有幾分熟悉。
她從蕭湛身前轉身擡頭,借住現場火光看清了長劍後的五官,“二哥?”
芊蔚嘴裏的二哥正是南秦二皇子芊緒。
芊緒也認出被南秦護衛圍着的正是他那兩個月沒見,馬上就要爲南秦擔負起與西涼聯姻重任的妹妹,永安郡主芊蔚。
芊緒從人羣后上前,示意衆人將武器收起,“怎麼這個時分過來了?”
按照他們之前的溝通,芊蔚會在一個時辰後才能到。
芊蔚掃了眼南秦送親隊伍駐紮夜宿的現場。眼前的混亂程度看上去與她方纔的遭遇好不到哪去。只不過這裏已經經過一番收拾。除了火光照到的地方能看到亂箭和大片的暗紅以外,已看不到屍體。
“路上遇到了這狀況就一路趕過來了。”
芊緒擡眸看向始終沒說話的蕭湛,神色嚴肅,“你們也遇到刺客了?”
“嗯,已經讓人在查。”蕭湛不可否認自己在這方面確實考慮不周。
他原以爲那些幕後黑手斷然不敢在他的樂城亂來,就算見不得他聯姻成功也會是在回京的路上進行攔堵絞殺,沒想到他還是失算了。
幸好他送芊蔚出門回到別苑後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妥,於是快馬加鞭跟上來看看。
若是他今夜沒有臨時起意出來,他不敢想象今夜過後兩國之間會是什麼樣的處境。
蕭湛承諾道,“三日內定給南秦給郡主一個交代。”
芊緒點點頭,同樣是出身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皇室,又同爲繼承人的有力競爭者,他明白蕭湛身爲太子的無奈也相信他的能力。
古人都說儲君是這世上最危險的職位。
其實一點也沒說錯。
“先進去吧。”
蕭湛摸着芊蔚腦袋,說出一句讓芊緒震驚的話。“她被嚇到了,身體有些不舒服,讓她先躺下休息,找隨行的御醫過來看看。”
送親隊伍跋山涉水在外一兩個月,爲免送親路上主子們有個頭痛腦熱得不到妥善照顧,隊伍中一般都會配備兩到三名的御醫,針對不同的症狀替主子們問診。
芊緒聽聞妹妹受到了驚嚇本是充滿疑惑的。畢竟在他印象裏芊蔚並不是會被這點小場面嚇到的人。
只是聽聞她不舒服的擔憂勝過他對這件事的疑惑。
“去傳御醫過來。”
芊緒吩咐身後的人趕緊着手去安排,自己親自引路兩蕭湛和芊蔚帶進去。
因爲事先得知芊蔚今夜會來,駐紮點的中心位置特意搭起了她的專屬帳篷。
芊蔚被安置在簡易卻不失舒適度的牀上。
皇家的綢緞蓋在身上,柔軟的舒適感讓她緊繃了一路的神經終於得以全部放鬆。
御醫被從給受傷將士的救治中傳喚來見了芊蔚,芊緒,蕭湛紛紛行禮。
芊緒此時對這些繁文縟節也深感厭惡,擡手讓他們趕快免禮,“給郡主看看。”
兩位身經百戰的老御醫面對方纔那般慌亂的場面都沒有慌神。此時要上前給南秦皇室的掌上明珠問診心裏卻是了慌亂不已,生怕自己伺候不周,或是診斷出些惹惱主子們的症狀,平白受罪。
太子從醫箱中取出一塊趕緊的絲帕蓋在芊蔚的脈搏上,認真鄭重地給她問診。
半晌後,又換了另一位御醫重複同樣的動作。
兩人問診結束,目光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得知看到的是同樣的診斷結果,其中一人站出來行禮,“啓稟二皇子,蕭太子,郡主只是受到了驚嚇,因爲引起了心悸及腸胃的不舒服,老臣這就開一些舒緩鎮靜調理腸胃的方子,命專人煎熬出來讓郡主每日晨夕各服一碗即可。”
“儘快煎好送來。”
芊緒看不得芊蔚難受的樣子。
方纔在外面看不清楚,現如今她進到屋裏躺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芊緒才發覺,芊蔚看上去比他想象的還要不好。
這是他第一次見虛弱到整張臉都煞白,雙脣失去血色的妹妹。
讓他如何不着急,如何不心疼。
兩位老御醫領命退去。
芊緒上去握着芊蔚冰涼的小手寬慰到,“你先在這歇息,二哥去處理點事,晚點再來看你,要是累了就先睡會。”
“嗯。”
芊蔚簡短的應答中蘊藏着剋制不住地哽咽,這些“芊蔚”的親人好像也是她的親人了。
離開熟悉的世界兩個多月,她第一次有了自己在這也是有親人的感受。
芊蔚手指稍稍用力回握了一下芊緒溫暖的手掌,目光裏帶着水汽,輕聲開口,“謝謝二哥。”
“不說這些。”
芊緒拍拍她手背,眼神責怪她不該跟自己如此客套生分。
芊蔚擠出一抹微笑,點頭應下他的叮囑。
芊緒起身,吩咐曉煙個半雪務必寸步不離守着芊蔚,隨後擡步往帳篷外走去。
路過蕭湛身邊時擡眼看了他一眼。
兩個權勢在握的男人心照不宣。
蕭湛看了眼芊蔚,眼神裏盡是讓她安心的意味。轉身隨同芊緒一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