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靖一如往常刺眼的笑容,那笑容好像在提醒着周圍的人,即使容靖被剝除所有靈力變成普通人,他依舊是容靖,縱然被誅萬年,他依然可以隨隨便便地手刃他看不慣的人。
世間的魔鬼大都是如此輕盈。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容淵道:“因爲從此之後,世迦神族只有兩位王子。”
容靖被身後的侍衛縛住胳膊,他掙扎兩下,沒有掙脫。
“我以爲我已經死了。”容靖說:“但我不會死,世迦神族不滅,你不必擔心我,但現在我有一點敬佩你,我好像懂了一點,你有很多痛,從來不說,但你輸就輸在這裏,因爲你不說,所以讓你去承擔,就變得理所當然,你能得到什麼快樂!你爲誰而活?”
他身後的侍衛加重了手勁,將容靖按着跪在容淵面前。
“你不要挑戰我的忍耐限度,以及我的底線,我會讓你死的很難看。”容淵說。
容靖笑:“這纔是真的你!我真是討厭那個軟弱的容淵,因爲父王殺了容和容瓔你就一蹶不振,那個人不是你!你繼續啊,沒了我,楓宴城就是你的!”
“小王子,你的話,在我這裏。”容淵低頭看着容靖,眼神憐憫:“一點用都沒有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不因爲任何人而改變。不要——”容淵說:“永無休止地消耗我對你的耐心。”
“你真虛僞,你總是這樣沒完沒了地做個好人。”容靖跪在地上:“可是隻有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你要的是什麼。”
容淵轉身拂袖而去。
他突然有點失落,容淵的任何東西都能激起他強烈的掠奪慾望,因爲他怎麼做他都不會真的生氣。
“哥哥!”容靖對着容淵的背影大喊:“哥哥!”
容淵沒有回頭。
掠奪與反掠奪的無限戰爭裏,過去的時光再也回不來,他們已經站在彼此的對面,隨時準備扼住對方的咽喉。
“哥哥。”容靖目光迷離,輕輕念出這個詞,一滴眼淚掉在地上。
索綠殿
“都給我滾出去!”
啪地一聲,裝着水的銀器被扔到窗外:“出去。”
現在的容靖徹底不是那個從前一呼百應的容靖王子。
他的臉色如同白紙。
“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屈服。”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我不會屈服,就算沒了靈力。”
索綠殿中的宮娥與侍從全部是神君狄世煬親自調撥。
經過弒靈的人,儘管只是被廢除靈力,卻都是傷一處而動全身,永遠不能恢復到從前,何況容靖連靈力也被折去一半。
“王子!您現在還很虛弱,不能什麼藥都不喝。”密倫皺着眉頭:“就算是爲了自己。”
“我告訴你們,我知道是梵苓,若不是她一直覬覦,我不會被父王處決到此種程度!我會永遠記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死!但我也不會忘!我雖功不抵過,但罪不至死!不至如此嚴酷的懲罰想置我於死地還沒有那麼容易!”
“王子,您還是先喝藥吧,這些藥材都是從青城郡剛送來,能幫助您恢復靈力。”密倫說。
容靖冷冷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宮娥侍從,轉身回殿裏去了。
好像過去了一百年。
自從回到索綠殿之後,從初春白雪,楊柳煙絮到暮春微微泛起潮熱,容靖再也沒有踏出過索綠殿一步。
今日爲暮春日,容靖慢慢劃開的自己的胳膊,鮮紅的血液從胳膊中流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雪白的桌子上。
許多靈士都擁有治癒的能力,這並不稀奇,容淵的面孔浮現在他腦海裏。容淵是哥哥,他是弟弟,看似溫情,實際上卻令人難以理解的危險關係。
“這種人怎麼能和我們站在一起。”
“噁心。”
“我不要和他一起。”
起初他並不在乎這些,因爲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他大口大口地喫着的飯菜,從來沒有喫過這麼好喫的東西,他餓壞了,還有那溫軟的牀和隨叫隨到的宮娥和侍從,這是他做夢都想象不到的生活。他和其他王子公主一起學習靈術,也總是被放在最後的那個。
他跟在容和身後,給他端茶倒水,他不敢多說一句話。
他本來以爲自己找到了家,終於可以結束漫長的漂泊,那個冬天裏,唯獨容靖的宮中沒有足夠的炭火。他不知道該從哪裏去找,便用靈力斷開了一棵樹燒起火。
“王子,您現在要歇息麼?”侍從小心翼翼地問。
“不。”他冷靜道。
容靖扯下脖子上的銀色狼頭項鍊,那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蒼婭說走投無路的時候方可打開。
銀狼一點一滴在漆黑的夜裏亮起來,蒼婭帶着一羣高大的荒原狼從遠處走來,戴着綠色松石的項鍊,雍容的裘皮款款垂下,披風被荒原狂風吹得烈烈飛揚。
“容靖。”蒼婭的聲音迴盪在空洞的宮殿中,琥珀之中很像是幻影畫片。
“我希望你永遠不要打開這枚錦囊。因爲你一定遇到了不測風雲,我從沒有對你提及過你的身世,不想要你帶着一個沉重的祕密活着。
“我們是荒原狼的後代。我曾經想要成爲冬境王后,但我始終明白我愛的這個男人,他最愛的絕不是我,也絕不可能是我。他這一生註定要在野心的驅使下走進征戰的無盡深淵,我不想成爲他的棋子,何況我還有你,還由荒原狼的整個族羣,世迦族配不上當我們的統領,可極寒荒原衰退就在眼前,凜冬不去,我們無法承受。他答應過,將原先的冬境贈予荒原狼作爲領地,但卻並未兌現諾言,我們仍不得不仰仗狄世煬生存,因而仍屈居於極寒荒原的邊緣,曾經的冬境,被狄世煬贈予夏河梵苓。
我終將有一日死,卻沒有想到是今日。
你要永遠銘記我們族類所受到的恥辱,你有一半的靈力是我所傳,那是永遠無法被消除的荒原之力,即使經歷磨難,或者極度的痛苦,這力量也永遠不會消失。
你要記住,荒原狼永不屈服。”
他想起母親,他終於明白即使荒原狼幸而撿回一條命也永遠回不到強盛的從前。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他還是會夢見母親,那本應鎖在深處記憶中,長着荊棘的尖銳爪子從光滑透明的心牆上劃過,悄無聲息入侵。
此刻他完全像是一個走丟了的孩子,失去靈魂的魔鬼,他慢慢將手伸向空中,抱住那束光,那束光就是她的母親,蒼婭。
而那枚銀狼,輕輕一閃,熄滅了。
”荒原狼永不屈服。”
他起身走向密室,除了地下,索綠殿裏還有很多密室。
“你以爲運金車運的就是的就是黃金麼。”容靖自語:“誰會缺黃金用,誰會傻到去帶那麼多黃金進城,那都不是我想要的,都是沒用的東西。”
隨便打開一個箱子,一個個銀色的罐子裏精雕細琢,璀璨奪目,他掀開上面的蓋子。
青銅色的細沙軟糯如水地,裝滿整個罐子。
“銅沙。”他簡直要癲狂,他用雙手捧起這夏漠來的禮物。
“林千懿。”他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名字,蒼白陰冷的面容上劃過一絲獰笑:“我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