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風起鹿陽 >第二百零九章 花瀾
    鴻牙山莊

    “你們都下去吧。”花映說。

    月影暈出窗前的身影,白銀長裙,背後刺繡點着被風吹落的桃粉花瓣,女孩靜靜半倚在榻上,正望着灑滿月光的窗櫺,晚風粼粼,吹動着鴻牙山莊裏靜謐的空氣,樓下的笙簫鼓瑟,萬般華麗喧囂,一層層盤旋而上直至頂樓這間屋子卻都隱了靜了,再無聲響。

    燈都暗着,幽藍微光垂落,如大海之心的水面。

    走出去便是一方長亭,從鴻牙山莊的金頂被拆掉換成木色屋檐,白色紗縵垂簾,在無人之時,多了幾分靜謐的古雅,這裏已經不是從前的鴻牙山莊,但它的主人卻依舊是從前那一位。

    女孩輕輕啜了口茶,手指按在喉嚨處似乎是在感覺着什麼,清了清嗓子,起身走到了門外。

    “還是沒有好。”她自言自語,略微沙啞的聲音,白色紗縵連着她的裙角都被風吹起。

    晶瑩月光驀然灑落四處,紛紛揚揚落盡,她提着裙襬一路走向長亭,流觴曲水,仰頭便是清月如鉤。

    她正站着,身後便傳來腳步聲。

    “你就這麼站在外面,受了風嗓子更好不了了。”進來的人直言不諱:“去東瀾海拿海藍獸角粉的人明天就回來了。”

    “容靖王子。”她頷首,從嗓子裏生硬地滑出幾個字。

    “別說話了。”他說。

    “花映小姐,該喝藥了。”一個小女僕從門背後走進來,她身後的另一個女僕的端着盤子裏,是一碗淺色藥湯。

    她搖搖頭,示意女僕先下去。?6?5“怎麼不喝。”容靖望向花映。

    女僕遲疑,沒有退下。

    “這個藥治不了。”花映用脣語對容靖說着,容靖沒有聽得清楚,側耳靠近花映,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了清楚。

    “你下去吧。”容靖對女僕揮了揮手。

    “別再讓我擔心了。”他說:“你有如此歌聲,更該要珍惜,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那雙深綠松石般的眸子在月光裏,漸漸浸出朦朧情意,花映搖搖頭,對着容靖,那溫柔笑意仍舊是淺淺的,她努力開口:“多謝王子。”

    “還疼麼?”他問,那聲音幾乎是溫柔的:“這麼久也不見好。”

    “疼,但是,好些了。”花映在容靖耳邊,慢慢一個一個吐出字來。

    遠山淡影,靜水映夜,薄雲繾綣。

    “我當初讓你從東瀾海到這兒來或許是個錯誤。”容靖側目,看着花映略蒼白的臉龐:“我既無法擁有你的心,你還失去了聲音,花映,你不喜歡這樣是不是?你肯定不喜歡。”

    花映搖搖頭。

    “王子,你知道的不是這樣。”容靖心中忽然響起一個清澈的聲音,與花映失聲之前的嗓音無異,可對面的人卻言笑晏晏,朱脣微啓,並沒有在說話。

    “你有心語?”容靖露出微微訝異的神色,除過靈獸,很少有靈士能夠運用心語,而他剛剛聽到的,正是花映的心語。?6?5

    “唱歌久了,這聲音早已凝成靈力。”花映輕輕咳嗽了兩聲:“歌聲本就是衝着人心而去,所以即便是沒有音樂你也聽得到。只是我如今要消耗許多靈力,才能讓王子聽到我的心語。”

    “你不能說話,我來說。”容靖道:“從今日開始,你不必再去唱歌了,就在這兒,我會派專人來照顧你,之後也不必再上登臺,你早晚是要跟着我的,不如就現在。”

    “王子,你說過的你不會逼我!”花映拂了袖子:“所以我才答應留下在鴻牙山莊,你遣散了原先靛月樓中跟了我十年的人。我不過是想要唱歌,可進了這鴻牙山莊彷如籠中雀一般,你覺得這樣有意思麼!把我困在這裏?”

    “那是從前,你不比往昔風頭無兩,又能多唱幾年?我是爲你好!”容靖依舊霸道得像個孩子:“你想想如今你一個人走出這鴻牙山莊,還能回到東瀾海麼,東瀾海已經成了無明軍的練兵場,父王也即將成爲天神,誰還會有賞月聽曲的心情?而今你要自保,跟着我再好不過!別不識好歹。”

    “恕我不能,即便是不能回到東瀾海,我也不想留在楓宴城。”花映說。

    “我當爲你一擲千金建這舞臺,讓半個楓宴城爲你喝彩傾倒都不在話下,你不高興嗎?!若是換了別的女子早就高興的上了天,你不喜歡麼?!”容靖一把攬過花映的腰,將她捆在自己面前:“你告訴我,你不喜歡,之前的所有,都只是我一廂情願麼,我給了你所有我能給你的,你還不滿意麼?”

    低沉而幽幽冷冷的聲音,彷彿一隻冰冷的狼爪在暗中摩挲,隨時準備撲上來將獵物按下,可他忍着,壓着滾滾翻涌而來的慾望。

    花映如小海獸般鍾靈毓秀,卻是他即便佔有也永遠都碰不到的人。

    “我只是想要自由地生活,難道這樣都是錯嗎?王子?!”她的心語,連眼神都未動一下。

    他身上有着滾燙的熱度,覆在她背後的手,也是滾燙地貼着皮膚,眸子裏染着火。

    “容靖。”她慢慢擡起手,觸着他臉的輪廓,喚着他的名字:“你不想這樣?對不對?”

    他沉沉地呼吸着。

    “容靖,若你愛我,就應該放我走!”她的手指停在他的眼睛上:“做一隻籠中金絲雀,只會讓人一點一點慢慢死去,我要飛到外面去,去很遠的地方,你可以來看我,我會永遠記得你,這就夠了。若是一個人,無法得到另一個人的心,那麼要他在身邊,又有什麼用呢?!”

    她說着,那話語似乎有着某種力量,面前的狼慢慢安靜了下來。

    “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容靖狼性未散:“別的我都不在乎!”

    她柔軟指尖從他臉上滑下,忽而容靖眼前一片雪白,擡頭望去,長亭之外的闌干上,只見一隻長着蠍尾的怪物,瞳仁金黃,卻依稀看得出是花映的姣好面容,散着雪白霧氣。

    “你幹什麼!”他怒:“爲何要變成雪怪!你以爲這樣就能嚇到我?!”

    “我們雪人與荒原狼一樣從不屈服!無論是心與肉體但凡受了傷都是要還回去的!”那雪怪尖利的聲音刺着他,躍入水中,一步步朝着他走來,波瀾一層層散開,水氣與茉莉香味撲面而來:“你想要嗎!王子,你想要這樣的我嗎?!”

    “不準變成這樣!”水花四濺,沾溼容靖的錦袍的下襬,從沒有人敢不聽他的命令,今日是破了戒。

    花映就像沒聽見一樣徑自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而後慢慢蹲下,與容靖四目相對。

    他沒有了話。

    花映起身,妖嬈一動,裙裾飄飛,落在容靖面前,一陣香風之中,又是沉魚落雁的花映,銀線曳地長裙與月光融着,蒼白麪容,鬢邊髮絲凌亂橫過明豔眼眸,美得驚心動魄。

    “我知道荒原狼永不屈服!可雪人族爲永生而舞!只要我們活着一天,歌聲就永遠不會消失。”花映說:“我想你愛我,你愛的也是這樣的我!我是雪人但也是雪怪!”

    容靖在原地怔着,卻忽然是說不出的心痛。

    “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沒有變從來都沒有,是你逼我的。”花映笑。

    他一步步向後退,卻不是恐懼,他轉過身去,閉上眼睛。

    長亭之外仍舊是寂靜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而所有的這一切,都被站在門背後的千懿看在眼裏。

    她攥着手裏那隻沉甸甸的玉瓶,本打算走過去送給花映,一時間不知是進還是退好,連想要刺殺狄世煬她都沒有猶豫過,可不知怎地,看着花映與容靖,一隻狼獨自舔舐傷口的樣子,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等着容靖也悻悻地走了,便繞過曲水長亭,走着走着,便忽然想起容淵來,他在很遠的地方,在東瀾海,可她卻想現在,在這一刻就想要見到他。

    如果過去之年歲被劃分爲清晰可見的段落,而她便是從血與火中走來,那夢寐之陰暗虐心,長夜難盡,她以爲自己要永遠身陷其中,可如今走入這一段,委實與從前不同,呢喃細語中打開了所有的枷鎖。

    她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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