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風起鹿陽 >第二百二十五章 明光
    千懿覺得自己度過了此生最漫長的三天三夜,容淵的臉龐一直是安靜而蒼白的,呼吸均勻,千懿每隔兩時辰便會探測容淵的靈力,但卻一直沒有一點點恢復的跡象,這期間炎皓霆來過兩次。

    東瀾海中的亡靈人餘孽鑽進各個神族的領地裏咬死小孩。

    炎皓霆每次看着容淵的眼神很複雜。

    好像是爲了這個人,更加堅毅決絕地再次衝進戰場,宮娥會定時送來一日三餐,食盒放在門邊,千懿碰也沒有碰過一口,洛楓來過幾次,每次都是看看千懿就迅速離去。

    因爲林千懿根本就不搭理任何人。

    從始至終,她的傷口都在痛,洛楓將神情漠然的她送給宮娥,她們爲她清理傷口,細心地爲她沐浴更衣,再將漠然的她送回那個空蕩蕩的宮殿中。

    她俯在她牀邊,雙眼血紅,又是整整一夜過去,緊緊盯着他的手指,依照容淵的靈力,只要未能傷及元神,不出三日定能自愈,且讓靈力復歸。

    這房間裏已經被接入靈井,源源不斷的純淨靈氣從靈井裏面來,但若是今晨他再不醒來,那便是已經傷及元神再醒來的幾乎是毫無可能。

    “千懿姑娘。”宮娥輕輕敲門:“皓霆王子來了。”

    千懿頭也不回:“讓他進來。”

    “千懿,容淵醒過嗎。”炎皓霆的聲音也很沙啞,她起身行禮,看到的卻是他臉上還沒擦乾的血跡。

    “回皓霆王子,還沒有。”她回身,淡淡地說。

    “千懿。”洛楓憂心忡忡地看着絲毫未動的食物:“你不要再折磨自己行嗎,容淵已經倒下了,你不能再這樣。”

    聽到這話,千懿衝着洛楓笑了笑:“我沒關係的。”

    洛楓剛準備繞開千懿,想徑自走到容淵牀邊爲他診脈,突然一道光攔腰而過,幸好洛楓沒有放鬆警惕,向後一閃,那道光橫掃而過將牆壁打出一道大坑,若是他反應慢了,被打斷脊骨也說不定。

    “你瘋啦?!”

    他轉頭看面前的姑娘,她眼睛裏全是血絲,千懿面無血色,就像一具被抽去靈魂的空殼,乾涸的嘴脣輕輕動了動:“不要。”

    “你……”洛楓沒了一點脾氣:“你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你能不能出去。”千懿說。

    “千懿,容淵與我情同手足,也是我最敬重的人,他拯救了整個東瀾海,相信我,這裏沒有人不比你難過。”炎皓霆走過來,用手拭去臉上的血跡:“時限已到,無論是什麼結果,我們都應該接受。”他在千懿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開金鐘結界,壓低聲音命令洛楓:“去診脈。”

    “不要!”千懿聽到背後微微的聲響,一把將炎皓霆推開,左手翻轉,像瘋了一樣,差點就要將洛楓打出房間,他向後一退,雙手如同鉗子用力握着千懿的肩膀:“你清醒一點看看眼前好不好!”

    千懿忍了許久的眼淚奪眶而出,這三日來她不哭不笑,甚至不敢說話憋緊了一口氣等着容淵醒來:“我不要!我想不要讓你們告訴我!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千懿,不要這麼想,即使時限到了容淵王子還是有可能會醒來。”洛楓撫着千懿的後背,一面安慰着她一面向容淵靠近,雖然三天已經過去,自小在東瀾海習醫的他比誰都清楚:“讓我看看,就都清楚了,我有把握,以容淵的靈術力,他還活着只是沒有醒來。”

    洛楓像哄小孩一樣的語氣:“你去喫點東西,再這麼熬下去身體會壞掉。”

    “現在診脈。”千懿擦乾眼淚:“我要看着,就現在。”

    洛楓沒辦法違抗這命令,他將手放在容淵的手臂上。

    果然,還是和三天前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洛楓心裏一涼。

    “千懿。”他把聲音放得很低:“容淵他……”

    “要不我們再等等。”千懿握住洛楓的手:“你再看看他,他只是還沒有醒過來。”

    “他醒不過來了,來。”長痛不如短痛,洛楓當機立斷拉過千懿的手放在容淵的脈搏上,原本的微弱的脈象此刻更是在一點點削弱下去,此刻幾乎是完全消失。

    但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完全錯誤的決定,千懿眼中的光亮瞬間熄滅,她慢慢地跪了下去。

    “不是的……不是。”她語無倫次地搖頭,眼中流露着哀求之色:“洛楓,這不是真的,是你說他會醒來的,是不是,我不相信,是你胡說。”

    “是我說的,但他現在醒不過來了。”洛楓鐵了心要讓千懿接受這事實,甚至沒去扶她,她拉着他的衣袖拼命搖擺,像個走失了小女孩,找不到父母,從此就要一個人流落這世間,洛楓別過頭去,淚水洇溼眼眶,千懿荒涼的眼睛讓他想起彼時在千年大祭上的再見,她跌進神族的遊行隊伍,在街口瞬間沒了蹤影,渾身透着向死而生的凜然。

    此刻她低着頭,不知道是不是在哭,後背微微顫抖着。

    “千懿姑娘。”炎皓霆思忖良久終於開口:“容淵爲東瀾海而死。你是容淵的謀士,自然也是東瀾海的恩人,日後東瀾海內可任意出入,任何神族都不得阻攔,東瀾海欠你一條命,日後刀山火海,皓霆萬死不辭。”

    “千懿謝過皓霆王子。”千懿依舊面對着容淵,再沒了多的話:“主君已逝,日後不會再有刀山火海。”

    “千懿。”洛楓在她身邊跪下,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良久,她方纔開口:“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在這裏。”

    “這恐怕不行。”

    “千懿。”

    “出去。”她斂去淚顏,換上一幅平靜表情。

    整個宮殿重新恢復安靜,就像沒有人來過,千懿重新俯在容淵手邊,把頭枕在胳膊上,一動不動,半晌緊緊咬住嘴脣,透明的潮水淹沒墨藍的瞳孔,沒有落下,好像怕驚醒離人的夢。

    “容淵。”她嘗試着小聲叫他的名字:“容淵,你醒醒,別睡了,我是千懿,你不要我了嗎。”

    毫無迴應。

    “你說東瀾海的夕陽很美,要帶我一起來看,我來了,東瀾海得了太平,我們要一起去看夕陽,你不記得了嗎。“

    “你說讓我有什麼應付不了的事情就告訴你,你一定會回來。我告訴你,我想讓你醒過來。”

    說着說着,她終於忍不住,放肆地哭了出來,淚水浸溼整張臉龐,她眼前都是重影,無數回憶的畫面在心中交疊,離人魂魄已去,她哭得昏天黑地,好像身體中的最後一絲力氣也用盡了,卻始終都很小聲。

    “生在這荒涼世界,家族滅門,眼看父母兄姐死去,我發誓要仇殺惡人,那時都不曾覺得黑暗會淹沒我,傷我一分一毫,終於走到今日,刀山火海皆可踏平,曙光在望,卻從未想過如今面對的是你的死。”

    千懿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排山倒海向她而來。

    舉起左手,手腕上的鹿麟獸環在微微發亮,她閉上眼睛,所有靈氣朝着一個方向呼嘯而去,她要摧毀這手鐲,若是鹿麟遺物在東瀾海被發現,難免波及其無辜的人,也會牽涉出更復雜的事情,這手鐲摧毀之後,她體內的混沌之力就會將她徹底吞噬,萬靈刃海水很快就會將一切都淹沒,而後的一切都會成爲故事,再與她無關。

    她睜開眼睛,手腕上散射的劇烈光芒照亮整個宮殿。

    “活下去,爲鹿麟。”父親的話不由分說在她耳邊響起:“永遠別再回來。“

    哥哥姐姐的死,神宮混亂,血跡遍地,那一晚的淒厲的形狀如毒瘤,亦如磐石在心中生根,靈力已經燃燒到了極限,鹿麟獸環的邊緣開始融化。

    “我想和父王一起,永遠坐在這裏看星星。”她想起父王牽着她的手,那溫度滲進掌心,永遠地鐫刻成掌紋。

    她忽而收住靈力,胸口傳來劇烈令人窒息的痛,她要替他完成遺願,無論如何她還活着,既然活着,就不能白活。

    屏息凝神之間,神蹟般的畫面飄落而下。

    容淵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容淵。”她不敢相信,喚他的名字,聲音宛如大災變之後最輕柔迤邐的雲朵飄過天空,怕驚醒,又怕喚不醒。

    那修長而蒼白的手指,再一次微微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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