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濃烈的血腥味從馬車裏飄了出來,狼兄憤怒了,它仰天長嘯,王者的咆哮,瘮人的殺氣,將樹上的積雪紛紛震落……
羣狼以嘯聲迴應,如海浪一般,帶着吞噬一切的氣勢,對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物宣告着,它們纔是王者,不容挑釁、不容侵犯……
“我沒事兒,別叫了,我快喘不過氣了……”姬明澤微弱的聲音從馬車內傳出。他是真的受不了了,這叫聲似有魔力,如同重拳擊打着胸腔,一下一下,將肺部的空氣趕出體外,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巨狼的嚎叫戛然而止,狼羣也瞬間安靜下來……
姬明澤深吸了幾口氣,小聲說道:“是杜田幫我擋了箭,剛纔狼兄太激動,估計他們認爲受傷的是我,咱們快走!”
終於回神了的小七一把撩開之前姬明澤臨時掛起的用來擋風的布簾,朝車內看去。
杜田倒在車內,一支弩箭從他後背處射入,由前胸透出,看不清他現在的情況,但這麼重的傷,情況一定糟透了!
“架!”小七一抖繮繩,早就想逃離此地的馬兒撒開四蹄就跑。
狼兄回頭,又叫喚了幾聲,追着馬車跑了過去,身後的狼羣四散而開,隨後圍着樹林內的幾個大樹,呲牙咧嘴。
樹上的黑衣人緊緊抱着樹幹,看着樹下不停跳躍着的羣狼,用顫抖的聲音對同伴說道:“這裏的山民都說定王是天選之子,所以他連狼都能操控嗎?”
沒有人迴應他,別的黑衣人,或正在用腰帶將自己牢牢的捆在樹幹上,或舉起弩箭射擊着樹下的狼……
“後面!後面射後面的,後面的狼在咬樹幹!”
“這些狼是妖嗎?!”
“啊!”
“救命啊!”
……
……
這些聲音傳到了給小七他們帶路的狼兄耳中,狼兄忍不住得意:“不愧是我帶出來的狼崽子們啊!”
馬車在道路上飛馳,沒有緩震的馬車上下顛簸,靠在馬車轉角處的姬明澤將杜田斜抱在懷中,抱的死死的,以自己做肉墊緩衝,來防止杜田的傷口因爲顛簸加劇出血。
杜田不能死!
這支箭本該是在他身上的!
當時他正在找布,想做成布簾,之前厚一些的墊子、簾子都被他拆了,把裏面的棉花拿出來用了,還好翻翻能找出一些稍微大塊一些的,雖然薄,但總歸是能擋住一些風的,這樣當馬車跑起來的時候,不會那麼冷。利刃破空的聲音和杜田悶哼的一聲幾乎是同時響起的,當他回頭時,只看到了那個長在杜田前胸的箭頭……慣性將杜田帶着往前涌去,他本能的扶住杜田,腦子裏全是空白,接着就是那讓人喘不過氣的狼叫,震的他耳朵直嗡嗡,恍恍惚惚間,他彷彿看到一副畫面,剛纔杜田還是躺在馬車內的,突然的彈了起來,然後這箭就紮在了他的身上……
從小到大,爺爺都告訴他,欠別人的一定要還,不能讓好心幫我們的人沒有回報,他一直牢牢的記得,所以儘管自己一事無成,但捫心自問自己從未欠過別人什麼,可爺爺從沒告訴自己若是欠了命,該怎麼還?
一條命該怎麼還呢?
沒辦法還!
所以杜田不能死!不管這傢伙有沒有問題,他都不能因爲這支弩箭而死,他還不了!
三角型的轉角,有利於固定他的身體,他使勁的用腿將自己卡在角落,抱緊杜田,可儘管他已經拼命的減少杜田身體的顛簸了,那些晃動還是免不了的,有血從那被晃鬆動的傷口處緩緩流出,順着箭頭,一滴一滴的滴在他的身上……
有一股火焰,在姬明澤沒有察覺的時候,由他心底而升,那是一股帶着根的火焰,根莖遍佈整個心臟……
當天色微明的時候,馬車終於停下了,姬明澤聽到小七跳下車,啪門的聲音,很多人慌亂的腳步聲,接着馬車的門簾被掀開,有人將杜田從他身上擡了出去,再然後自己被擡了出去,離開馬車的時候,他仰面對着天空,天空中有一顆星,明亮無比。
接着他便陷入了黑暗之中,於那無邊的黑暗中陷入了棉花團,溫暖、柔軟、包裹着自己,又彷彿在雲端,輕飄飄的,周身的疼痛都不在了……不不,應該是回到了母親的體內……
下一秒所有的意識消失了……
當他再有意識的時候,先感覺到的是周身筋骨寸斷般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阿澤哥哥!”
他使勁的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五光十色,接着慢慢凝聚成一張臉,是小七!
滿臉擔憂、焦急的小七。
含着眼淚的小七。
小七看到姬明澤睜開了眼睛,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由眼眶中洶涌而出,她踉蹌的站了起來,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喊:“大夫!定王醒了!定王醒了!”
……
杜田沒能再醒來……
那劍傷到了內臟,並且失血過多,大夫說,神仙也救不活了……
姬明昊的貼身護衛是在他昏過去的第二天到達驛站的。他們的到來給姬明澤帶來了答案,但帶來了一個更大的謎題。
杜田的反常有了答案,他不過是一個新來的小侍衛,類似侍衛後備役的存在,作爲還沒接受正規訓練的人,他沒有面對殺戮和危險的經驗,所以他會怕,他會慌,他會不認路。
通常這樣的侍衛會被散放一段時間,進行“誘惑測試”。刻意給他們一些自由、權限,看他們是否會在有機會的情況下,做些什麼。這樣的人,每年會有很多,但死的也有很多,畢竟“誘惑”若是人人可以抵抗,便不叫誘惑了,他們會死的悄無聲息,無蹤無際。也正是因爲這樣,他們纔沒在發現少了這麼一個侍衛後明晃晃的大規模尋找。
當時皇帝姬明昊只是讓人去探查了一下重要的人和物是否都在,當發現那枚金牌遺失後,姬明昊先是找範林,悄悄的做了“掛失”處理。一天過去了,沒有有人持令牌去范家產業支錢。不是爲了錢,還能是爲了什麼?總不能是爲了賣錢吧?!
姬明昊百思不得其解,知道這東西的人不過就範家的人,自己和弟弟姬明澤……
姬明昊猛地站了起來,連忙叫了自己的貼身護衛去嶺南,看看姬明澤是否安好!
他們晚了三天,於是在路上遇到了大雪,就這麼完美的和姬明澤擦身而過了……
“杜田家世清白,爲人老實,這也是他被選爲“小侍衛”的原因。”姬明昊的侍衛林凌毅說道。
姬明澤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沒有召見,這一切都是一個騙局!
還有什麼比救主而死更能自證清白呢?杜田,不過是這場騙局中的一個無辜的棋子。
選杜田來做這件事情,就是因爲他的青澀、稚嫩、乾淨、他無關緊要。只要讓他相信他真的接到了皇帝的祕密命令,便不會有人從他的神態、語氣上發覺他在騙人,騙局成功的概率會大很多。就是失敗也沒什麼,他招都招不出什麼,最終不過就是冤死一個“小侍衛”。
一個棋子,他的生命必然會終止在嶺南至京都的道路上的。
用這麼一顆小棋子,換來殺死姬明澤的機會,殺不了姬明澤,殺了杜田也好,這樣姬明澤在踏入京都大門的那一刻,便會在衆目睽睽之下變成了無詔入京,百口莫辯!
不管如何,只要姬明澤倒了,嶺南會從此再變成貧瘠的流放之地、姬明昊也少了一大助力。
這步棋下的漂亮!但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姬明澤在狼羣和殺手的兩層圍殺下還能活着。他們更沒想到杜田會爲了救姬明澤而死。
姬明澤睜開了眼睛,握緊了拳頭。
既然命無法還,那仇就一定要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