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之下,伏黑惠低垂着眼,下意識揪住自己運動服的拉鍊,忍不住再拉高一點,彷彿在防禦。
人的夢境,是真實存在的世界嗎?這個問題說出口,他自己也不期待答案。
戴墨鏡的村上非墨看了他一眼,悠然道:“說不定,是平行世界。”
雖然心中知道這大概率是一句安慰人的話,伏黑惠還是有被安慰到。他拉鍊不再拉高,稍微降到胸口的位置。
“薛定諤的貓,知道吧?”
伏黑惠點頭。
是物理學家薛定諤提出的一個觀點。簡單來說,把一隻貓放在一個充滿化學物質的密閉盒子裏。
前提是化學物質存在衰變的機率。如果化學物質衰變了,就會觸發機關,裏面的貓就會死;如果化學物質沒有,貓就存活。
那麼,在打開密封的盒子之前,沒人知道貓是死是活。
“是的,打開盒子之前,我們不知道貓是死是活。”村上非墨慢悠悠說道,“假設,只是個假設。沒有打開盒子裏的貓,我們叫他白貓。白貓存在於盒子裏,我們沒有開盒子,它就是在一個未知的空間。
“如果打開了,白貓活着,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事。如果與此同時,我們打開了盒子,白貓死了這件事沒有被抹殺,而是繼續存在着,那麼這隻白貓,可能存在於另一個世界了。”
“平行世界嗎……”伏黑惠沉吟,下頜抵着運動服拉鍊。
平行世界的存在簡而言之,你做出一個選擇,這兩個結果都會繼續發生,不同的結果產生不同的時空。
而伏黑惠現在的這個世界,是他沒有跟白辭在一起的世界。也許,在另一個時空裏,他跟白辭在一起了。
“其實……”伏黑惠下頜抵着胸口,緩緩開了口:“我並沒有特別喜歡前輩……”
只是少年人的一點戀慕,如果換作其他強大靠譜的前輩,伏黑惠多少也會有點傾慕。這傾慕本身是男人慕強的本能,他分得清。
可是,在自己的夢裏,他跟白辭度過了一生。
一生,是個什麼概念?
伏黑惠早已經熟悉白辭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
夢醒了無痕。
本該如此。
可是他現在,比白辭自己更懂白辭。
“……連他語調裏提起誰,我都能猜出其中隱藏的情緒。”伏黑惠沒頭沒腦地說着,並沒有打算跟眼前人說明。
昨天,白辭來操場,教導一二年級的戰鬥。一招獨創的黑殺,便把他們打趴了。他跟二年級的禪院真希等人互動,態度親切又包容。
“前輩的微笑,不僅僅是爲我一個人。”想到這,伏黑惠心中仍有小蛇蠕蠕而行留下的痕跡,那一絲絲殘留的嫉妒。
夢裏的白辭微笑着,墨藍的眼睛凝視着他,映出他一個人的身影,然後輕聲喚道:惠。沒有一個音節,比這個更好聽。
可是,現實裏的白辭不是夢中的那個人。現實裏,白辭只會略帶疏離地叫自己伏黑。
在那時候,伏黑惠被夢境亂了心神,纔會突兀地問,白辭是不是喜歡五條悟。然後,白辭猶豫了。
在這猶豫之中,伏黑惠比白辭還明白,他喜歡五條悟。至於後來,五條悟故意貼近白辭以示佔有慾,伏黑惠並沒有很在意。
這個世界,他與白辭只是相遇,沒有相知。他的眼波,永遠不會爲自己而停留。
“就算這樣……”伏黑惠喃喃道,這句話沒有說下去。
他想起昨天,他問了白辭是否喜歡五條悟。然後五條悟來了,來表示對白辭的佔有慾。在自己面前,五條悟正要吐露喜歡,白辭忽然擡手捂住眼睛,不太舒服。
二人關心之下,他只是捂着眼睛強撐着說沒事。然後便忽然昏倒。幸好五條悟摟住他腰,纔沒有摔倒。
接着,五條老師帶白辭去找硝子小姐,檢查身體是否無礙。思來想去,伏黑惠事後也去找硝子小姐詢問。得知白辭身體並無大礙,才放下心來。
伏黑惠已經從那個夢裏醒來。
他知道,夢與現實,不能混爲一談。夢裏的白辭,與現實的白辭,不是一個人。屬於他的白辭,也許在另一個時空裏存在着。
就算這樣,他還是喜歡現在的白辭。
流雲浮動,飄到教室的窗外。
教室內,分明有三個人,卻是一片靜默。隨從老實地收拾着狼藉的教室,斷腿的椅子,砸壞的桌子,都先整理到角落。
其他兩個人,則沒有動。只有月泉家隨從來來回回走着,收拾着,說明這不是個靜止的畫面。
夜蛾正道擡手扶額,輕輕逸出一聲嘆息,正式開啓了他與月泉蒼介的對話。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問的是月泉蒼介他什麼時候喜歡上白辭的。
月泉蒼介用一隻手理了理額發,緩緩把垂落的兩縷額發捋到頭頂,帶着若有似無的思緒,細想了一遍,眼睛從夜蛾正道身上越過,望向更遙遠的地方。
他輕聲道:“月泉家木下家本來就世代聯姻……從小,我就知道有木下白辭這個人。我聽過他很多事,也知道木下家世世代代都出美人。曾經,家主調侃我,說如果木下白辭是個女孩,那就是我的妻子……
“後來,他讀了高專,我們終於見了面。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在想,他長得真美,不負木下家之名。可是,他的言行舉止,我都不喜歡……
“不是個性散漫無尊卑之分……那些也許重要,可是,因爲是他白辭,在我心裏,其實沒有那麼重要。只是,我討厭他所有的成長,都有着另一個人的痕跡。”
月泉蒼介眼神幽幽地飄了過來,看着夜蛾正道,又像是透過他看向白辭。
“爲什麼,那個人是五條悟?”
“爲什麼,我認識白辭那麼早,卻還是遲了這麼多年?”
墨藍的眼眸,如海般深邃。
這雙眼睛,只映出五條悟一個人的身影。
“我眼睛因詛咒發作,目前爲止,昏迷過兩次。”
白辭面色凝重,分析道:“一次是墓園遇詛咒師,那次他利用咒靈圍剿我們。另一次,則是昨天。”
昨天,他去教導一二年級學生的戰鬥。打敗他們以後,伏黑惠問他了個奇怪的問題。
伏黑惠問他,是否喜歡五條悟。在自己沒有正面回答之時,五條悟來了,戲弄了他一番。然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