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一居室的公寓舒適是真的舒適。

    木質桌椅完美符合人體工程學,坐上去要怎麼稱心就怎麼稱心。一米五的單人牀被褥厚實軟和,躺上去就整個下陷,叫人忍不住好奇裏面究竟墊了多少鴨絨。

    睡在這等柔軟的牀鋪上,睏意就自然而然地止不住襲來,對緊繃摜了的精神也是難得的放鬆。

    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夕陽餘暉傾斜而下,外面的晚霞和綠樹一眼晃過去就讓人心情極佳。雖然一旦試圖打開就發現和窗框死死固定在一起、完全無法撥弄,但想想這只是暫時提供給他們的休憩場所也就不奇怪了。

    況且入眼的壁紙也是滿目淺淡又清爽的薄綠,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處。

    只除了兩點。

    林柚打開開放式廚房旁的冰箱,發現冷藏和冷凍室裏都滿滿當當地塞着食材,雞鴨魚蛋肉一應俱全,還有新鮮得能滴出水來的蔬菜水果。

    要是忽略掉他們現在其實是被困在遊戲裏的處境,這簡直堪稱理想中的獨居生活。

    雖然遊戲內似乎將玩家物質上的需求壓抑到了最低程度,從而保證了他們攻克副本的連軸轉,不過這會兒面對着堪稱豐盛的食物,飢餓感久違地涌了上來。

    上次進食還是在那勞什子的殺人狂歡夜。

    她隨手拿出一串熟透了的葡萄,剝開皮送入口中。汁水豐盈,果肉甜美滋潤,放在外面也是最上等的那一批,連林柚自己都沒想到居然能在這兒體驗到。

    但當再仰起頭,她一下子沒了胃口。

    站在這個位置能看得清清楚楚——吸頂燈旁的天花板上,有一塊不大不小的不規則狀圓形黴斑。明明除此外的陳設全都乾淨整潔,偏偏這污漬就頑固不化地賴在那兒,林柚心道她第一次發現自己還是個完美主義者。

    另一點是掛在牀頭斜上方的東西。

    畫框是樸實無華的木頭,連半點多餘的雕飾都沒有,裏面的那幅畫也是如出一轍的簡潔大方,以無盡留白反襯出對人性的思考,餘韻悠長,回味無窮。

    ——說人話就是她實在想不出到底是怎樣的小天才會在牀前掛一張專門裱起來的白紙,或者準確點,白畫布。

    腹誹歸腹誹,可沒影響林柚又往嘴裏丟了粒剝好的葡萄,該享的口福是一點不耽擱的。等她把剩下那半串葡萄放回冰箱,纔打開水龍頭衝了衝手上殘留的汁液。

    水電也在正常運轉。

    鑰匙顯然就是門口玄關櫃子上的那把,她把它揣進兜裏,擰下了門把手。

    看到外面的景象,林柚忍不住挑了挑眉。

    雖然還不到破敗的地步,但牆角堆積的灰塵和胡亂撂在那的幾把掃帚充分說明了有多疏於打理,和門內的一派齊整儼然成了兩個世界。

    從一居室的窗外望去是固定的景色,外面這長長的走廊裏採光也說不上好,只有兩側的盡頭開了窗戶,粗略一數,這層公寓樓從左到右門對門的參差分佈着的大概有十戶。

    那條規則說的是不容許別人進入房間。

    林柚想。

    只在門外應該沒什麼的吧?

    這麼想着,她反鎖上自己剛出來的那扇,直接去敲了敲正對面的房門。

    咚咚敲了幾下,裏面毫無迴應。

    ……怪了。

    她挨個敲過去,換了能有三四家,都沒得到任何回答。而且,與其說是可能有誰不願意開門,不如說是連半點動靜也沒有,簡直讓人懷疑住在這的是不是隻有她一個。

    就在林柚這麼想的下一分鐘,事情迎來了轉機。

    她近乎麻木地敲着不知道第幾扇門,正打算這下再不行就回去歇着算了,突然聽到內側越發近了的腳步聲。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聽着對方似乎十分躊躇。腳步聲在門那邊停了足足能有一分鐘,把手這才被遲疑擰下,裏頭的人緩緩推開門,就這麼從縫隙間望出來。

    熟悉的眼睛、熟悉的長相、熟悉的鴨舌帽——

    林柚:“嘿!”

    不曾想對方反而被她這聲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驚恐地向後彈去,一蹦老高,“撲通”坐倒在地。

    林柚:“……”

    “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她一本正經地說,“看到黃瓜的貓。”

    尹盛:“………………”

    他難掩尷尬地咳了一聲,用原本撐在後頭的右手用力拉下帽檐,遮住了通紅的耳朵。

    “……咳,沒想到能在這碰見。”他低聲說,“別取笑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好好,只是開個玩笑——不要緊吧?”

    他摔在門內,林柚也不好過去,本想拉他一把,手都伸出去了纔想起這位不擅長跟人打交道到了完全避諱肢體接觸的地步,只好等尹盛自己默默爬起來。

    也幸虧是在裏頭,要是撲在外頭走廊上還得拍一身土。

    他爬起來的過程中下意識向屋內望了一眼,林柚猜他也看到了那條規則,但此時對曾經一起在那家旅館出生入死的隊友也不怎麼設防,沒急着關門,“沒事……就是有點意外。”

    “我也沒想到,這下算是把一圈人又重新見全了。”林柚笑着向走廊的方向一偏頭,“既然你也在,應該還有別的玩家吧,要去找找看嗎?”

    不論如何,瞭解一下現在的處境總是必要的。

    尹盛似乎也是這麼想的,他悶悶應了聲,又收起那顆總是不離手的骰子,然後才反應過來她剛纔的話。

    “你見過他倆了?他們怎麼樣?”

    林柚:“挺好的。”

    ……應該。

    “我跟楚楚是上一關通關才分開的。”她道,“耿清河就——當時情況稍微有點混亂,但他那體質應該出不了什麼大麻煩。”

    畢竟不幸也總是伴隨着某種意義上的幸運嘛。

    林柚:“對了,剛剛見你拿骰子……能力能用嗎?”

    “不能,”尹盛稍微一愣,馬上回答道,“這麼說很奇怪……但就跟被封住了似的。”

    “應該沒事吧。”

    他不確定地捋捋耳邊碎髮,“……現在算休息時間?”

    ——跟她一樣。

    還在那一居室裏的時候,林柚就發覺到,雖然還能如她所想地調出幾張卡牌來,可要將它們具現化似乎就完全無法做到了。

    儘管是難得的休息時間,加了這麼個限制卻總讓人高興不起來,哪怕說是爲了避免玩家爭鬥也說不上是好是壞。不過,光糾結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他們很快在另一邊的盡頭敲開了第三扇門,這層似乎只有他們仨。

    開門的女人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見到兩人後的態度不能說是冷淡,也絕對不算熱絡。簡單交談了兩句,確認對方也是收到了“休息”指示的玩家後,林柚瞧着對方眉眼間藏不住的警惕,也乾脆輕快地跟她告了別。

    她走到瞧上去像是通往公寓樓道的門前,想起韓斐先前的話,不由得聳聳肩,畢竟人家不像她跟尹盛之前就有過交情,在眼下這狀況下存着提防之心也是在所難免的。

    林柚握上門把手,旋即就是一怔。

    尹盛:“怎麼了?”

    林柚:“打不開。”

    不行啊。

    林柚不死心地又抓着把手晃了晃。

    還是打不開。

    “……看樣子,”尹盛嘀咕,“是不讓去別的地方了。”

    林柚“嗯”了聲。

    這層就這麼窄窄一條走廊,應該不是一樓,上下都還有其他樓層。

    “既然如此就沒辦法了,”她向已經黑下來的窗外看了眼,“早點回去休息吧。”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哦對了,你那有膠帶或者釘子什麼的嗎?”

    尹盛:“……??”

    “要那個做什麼?”他奇怪地問。

    “只是以前喫過虧,”林柚一攤手,“現在看有的東西有點不爽,我這邊沒什麼工具,問問你有沒有,類似的就行。”

    雖然就是站在門外瞟了一眼,她也瞧出兩人房間裏的裝潢不太相同,她沒有的說不定別人那就有。

    “行。”

    尹盛點了頭,“我回去看看。”

    林柚就站在原地等他,不出五分鐘,就見他風塵僕僕地趕回來,手上還拿着一卷什麼。等走近了,她纔看清上面標着“強力不乾膠”,還是個沒聽說過的雜牌。

    嗯……也不是不行。

    就是得稍微小心點了。

    “謝啦。”

    她笑着接過,揮手告別後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強力不乾膠還是個雙面的,要想在操作過程中不誤傷到自個兒還真費了不少勁兒。一居室內沒有鐘錶,等打點停當,時間已經徹底入了夜,林柚隨便從冰箱淘點熟食填飽肚子,止不住倦意地打了個哈欠。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試用一下那些新拿到的卡牌。

    在入睡前,她最後這麼想道。

    *

    夜深人靜。

    薄被正隨着牀上人影的呼吸而均勻起伏,就如同這好不容易得來的閒暇時光——本應如此。

    畫框輕輕晃動起來。

    但因爲它被反扣在了牆上,還扣得相當嚴絲合縫,露在外面的只有背面的畫框。又是廢了好大的勁,底下的玩意才顫悠悠地探了出來。

    翻開的指甲蓋下滿是骯髒血污,指頭卻是截然相反的慘白。它艱難地撐開畫框與牆面間的縫隙,一點點繼續向外抓。

    然後,那雙鬼手一瞬間停住了。

    數秒之後,它似乎不可置信地試圖鬆開,幾根指頭卻牢牢地掛在上頭,怎麼掙扎也掙扎不脫。

    ……粘、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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