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虎警 > 第二百五十節 無力
    張青家的問題遠不止這一個。

    “他被手雷炸了?”

    “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會搞成這樣啊?”

    “平濤你跟我說實話,我哥到底能不能撐過去?”

    “這……這……到底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他滿臉都是無助的表情,緩緩在靠牆的椅子上坐下。這些問題找不到答案,也無人回答。張青家低着頭,呆呆注視着雙腳中間的那塊地面,胳膊肘撐在膝蓋上,雙手向上,捂着臉,在無人看到的遮擋下,發出低沉的哭聲。

    張光北來了。

    州上的領導也來了。

    窗外的天空逐漸明朗。

    手術室緊閉的大門從裏面推開,醫生走出來,滿面疲憊。

    他語氣沉重:“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這一刻,醫生忽然極其厭惡這份職業。雖然早已見慣了生死,可這次不同……他知道躺在手術室冰冷牀上的那具屍體不是普通人,而是構成血肉長城的一部分,一塊真正的磚。

    虎平濤閉上雙眼,在內心深處發出長長的,無聲的嘆息。

    張光北蒼老的臉上似乎多了幾條皺紋,目光也變得越發渾濁。

    虎平濤擡手摘下頭盔,雙腳併攏,面向手術室靜默肅立。

    旁邊,身後,是所有參與行動的警員。

    安靜得真正是掉下一根針也能聽見響動。

    突然,張青家爆發出受傷野獸般慘烈的嗥叫。

    “哥啊!你別死……”

    “哥,你回來啊!”

    “你走了我咋辦……還有老三老四,還有你媳婦和娃娃……哥,你回來啊!”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瘋一把衝向手術室。

    虎平濤和其他幾個人連忙將其攔住,死死抱着。

    張光北覺得嗓子發堵,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講,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四、五個人如鐵箍般將張青家束縛其中,使其無法掙脫,這才走上前,擡手按住他的肩膀,儘量剋制着自己的感情說:“冷靜點兒,別那麼衝動……這裏是醫院。”

    張家四兄弟都很尊敬張光北。他資歷老,又是父親當年的同事。儘管心裏充滿了悲痛,張青家還是被勸得不再掙扎。他拼命直起脖子,從喉嚨深處發出沙啞的聲音:“以前是我爹,現在是我哥……老站長,我……我……我哥還有兩個娃娃,他還有兩個娃娃啊!”

    張青保有兩個正上初中的兒子:張廣鯤、張廣鵬。

    張光北發出蒼老又悲愴的嘆息。他用雙手扶住張青家的肩膀,彷彿那是一件珍寶,一不小心就可能摔碎,眼睛卻看着站在斜側用力扣住張青家胳膊的虎平濤。

    “帶他回去吧……回站裏。”

    很簡單的幾個字,彷彿耗盡了張光北身體裏的全部能量,以至於後面的話音極爲低沉、暗淡。

    虎平濤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

    昨晚行動抽調了邊檢站超過半數的人。與其它地方不同,西洛是重要邊境口岸,每天出入關卡的人員數量龐大,同時還涉及到各種貨物的入關申報及檢查工作。現在臨時加派的任務已經完成,抓獲的販毒分子交由邊境派出所處理,繳獲的毒品由省廳特別工作組查收。

    這僅僅只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案情重大,張光北身爲檢查站一把手,必須參與後續工作。單位上雖然還有另外幾位副站長,可他們肩膀上的擔子也很重。

    現在張青保已經送抵醫院,無論搶救結果如何,虎平濤和其他人都必須儘快返回邊檢站。如果因爲人手不足導致日常工作出現問題,那纔是得不償失。

    還有……張青家情緒激動,雖說他是死者家屬,可留在醫院誰也不保證會不會做出什麼過激行爲。

    綜合考慮,還是讓他先回邊檢站。

    張光北往前走了一步,心情複雜地看着淚流滿面,哽咽不語的張青家:“回去吧,我已經通知了桂蘭,她中午帶着孩子過來,看你哥最後一眼。”

    虎平濤連忙衝着李通使了個眼色,兩人分別架住張青家的胳膊,連拖帶扛,帶着徹底失去行動能力的他往外走。

    下了樓,上了車,李通鑽進駕駛室,虎平濤坐在後面陪着張青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悲涼。

    ……

    回到邊檢站,已經是下午。

    跟劉棟說了一聲,虎平濤把張青家安排回宿舍,吩咐值班警員看着他,又讓食堂煮了碗麪條送過去,這才換上制服和裝備,到關口換崗。

    誰都想早點兒休息,可排班輪班是固定的。偶爾一次例外,就有可能形成常態。

    身爲副站長,決不能開這樣的頭。

    ……

    兩天後,張光北迴來了,同時還有一箇中年婦女和兩個男孩。

    她們都帶着黑臂章。

    張光北把虎平濤叫到辦公室,介紹:“這是青保的媳婦兒陳桂蘭,這兩個是青保的兒子,廣鯤、廣鵬。”

    “這是虎平濤。青保那天晚上就是跟平濤一個組,是他把青保從山上背下來,送到醫院。”

    陳桂蘭四十多歲了,烏黑的頭髮,黑裏透紅的皮膚,身子看上去很結實,雙手骨節粗大,平時應該忙於農活,指甲有些黑。

    “謝謝!青保的同事都是好人。”陳桂蘭不善於用語言表達感情,但人很實在,一個勁兒的道謝。

    虎平濤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憋了幾秒鐘,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儘可能以平緩的語調說:“……青保是個好人,我們……我們平時經常聚在一起喫飯。”

    這種時候本該說些安慰的話,但虎平濤很清楚,如果真這樣說了,極有可能適得其反。他深深吸了口氣,將視線轉移到兩個身高與陳桂蘭差不多的男孩身上。

    “上初幾了?”他注視着他們。

    兩個孩子都剪着平頭,穿着樸素,很乾淨。張廣鯤是哥哥,他回答的聲音很大:“初二。”

    “成績怎麼樣?”虎平濤努力擠出一絲笑。

    張廣鵬道:“年級前十沒問題。”

    “不錯!繼續保持!”虎平濤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滲入許多連他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溫和:“平時有什麼需要,或者學習方面遇到問題,就來找我。或者……打電話也行。”

    他隨即補充了一句:“尤其是外語和數學方面。”

    昨天,站裏就爲張青保搞了一次捐款,僅限於副站長以上的領導。

    虎平濤捐了兩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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