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君樓用那樣沙啞柔軟的嗓音，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念着她的名字，那嗓音被空氣醞釀開來，如同發了酵的陳年老酒一般。
其中夾雜的悲傷情緒，便如同野草一般瘋狂地滋長了起來。
有溫熱的液體滾落在謝君樓的手背上，他低下頭去，紅着眼睛看着燕明殊，哽咽着安慰：“七七，你別哭，我在。”
她一哭，他的心便如同在火上炙烤着一般，比斷骨還要疼，撕心裂肺地疼。
他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安慰她，燕明殊便更覺得那顆心難受無比，少年那雙盛滿了星辰的眼眸，像極了燒紅了的烙鐵。
在燕明殊的印象裏，驕傲熱烈的謝君樓，什麼時候紅過眼睛呀，這一生他哭過的次數，也不過爾爾。
“阿樓，你別難過，有你在，才能稍稍慰藉我這顆心。”燕明殊伸手撫摸過他的眉眼，他的眼睛便紅了又紅。
少年到底是淚如雨下。
於謝君樓而言，他早就看透了這塵世繁華，那些不過是鏡花水月，這世上，除了一個燕明殊，再難有什麼，能夠讓他動心的了。
兩個人調整好情緒之後，燕明殊從他懷中坐了起來，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來。
那宣紙上的梅花小楷字跡娟秀，傲骨凌然，一筆一劃勾勒出一疊名字，黑墨挽救的名字，卻如同潑天鮮血一般。
這些人的命，是她所要收的。
上面那些人皆生自名門貴胄之家，能呼風喚雨，這個時候，他們尚且沉浸在榮華富貴之中，殊不知，他們每個人的脖頸上，皆架着一把刀。
性命，便在一線之間。
“這些人的命，我要一個個收回來。”燕明殊將那張紙撕碎開來，幾乎咬牙切齒。
那麼多個恨意森然的夜晚，她無時無刻都在想着，要讓曾經辜負了她的人，全都匍匐在她腳下，讓他們血債血償。
謝君樓輕輕地撫摸着姑娘蒼白的眉眼，心中猶如堵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一般，啞聲道：“上天入地，我陪你！”
燕明殊靠在謝君樓懷中沉沉睡去的時候，腦中閃過那鼎盛繁華的盛世長安，她是經歷過大昭諸神並立的時代。
她目睹過戚雲沉的馬上英姿颯爽，見過少年謝君樓的絕世風華，甚至是後來出了藏鴉宮的蕭珩，也是大昭諸神屹立的神將，洗去了冷宮皇子的悽楚悲慘。
那個的大昭啊，真真算得上是最爲繁華的時代，風流人物數不勝數。
馬上征戰天下的戚雲沉和燕明陌，才情名動長安的唐蘊之，姿容豔絕京城的燕明儀，明豔驕傲的少女謝瑤華，都曾在這盛世繁華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若是蕭珩沒有那爭權奪位之心，燕明儀和賢陽公主也沒有算計那麼多人，當年的大昭最後，便是另一番風景了。
或許，她也能和蕭珩，兒女繞膝，承歡膝下，舉案齊眉。，
如今她帶着仇恨氣勢洶洶而來，肩負血海深仇，踽踽前行，扭轉命運軌跡，逆天而行，算得上是一盤殘局了。
可惜，她回不去了，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午夜夢迴之時，燕明殊都在做着同一個噩夢，蕭珩舉着鋒利的刀子，殘忍地剖開了她的肚皮，將她的孩兒無情的挖了出來。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孩子身首分離，鮮血殷殷地流了出來，那小人兒睜大了眼睛看着她，眼底流出了鮮血，彷彿在問她爲什麼不救她。
她在夢中只能瞪大着眼睛，想要哭喊出聲的，可不管她怎麼樣，嘴裏都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就像是一個看客一般，看着慘劇在眼前發生，卻無能爲力。
每每被這樣的噩夢驚醒後，她總是要惶恐不安地撫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然後把臉埋在掌心裏痛苦不已。
最後啊，她的心便在這樣的深夜裏，被鍛造得堅硬如同寒石，那些無邊無際的痛苦，就被她養在了那顆石頭心裏。
就算是現在有人拿刀子捅她，她都可以不眨一下眼睛。
可是，如今的她，又怎會給那些人拿刀捅她的機會呢，拿着刀子的只能是她，只能是她，將刀子捅入別人的心臟裏。
這一輩子，燕明殊已經做好了滿手血腥、嗜殺果斷的準備了，她絕不會辜負前世在她心上捅刀的那些畜生。
寧肯負了天下人，也絕不會讓天下人，再度負她！
她很期待未來有一天，能將蕭珩按在砧板上剁成肉醬，這樣的場景，她勢在必得，若有違此心，必定不得好死！
……
城外花蓮寺香火鼎盛，其中求子最爲靈驗，山門內外，前來燒香的信徒擁擠，門前都已經排起了長隊。
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賢陽公主和燕明儀等了半天，才終於進了寺廟，但是兩個人還沒走幾步路，就被兩個小沙彌攔住了。
其中一位僧人雙手合十，頷首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今日寺院人已經滿了，請二位明日再來吧。”
賢陽公主臉上端出一抹端莊得體的笑容：“小師傅，我們已經排了很久的隊，小師傅可否通融一下呢？”
“施主，今日寺廟人滿爲患，還是明日再來吧。”那位僧人堅持不讓人再進去了，其實這樣做，也算是爲了其他信徒的安全着想。
若是不慎發生了踩踏事件，那麼也會威脅到其他百姓的性命。
燕明儀抿了抿脣，聲如朗月：“那就請小師傅通知你們的住持，說清河長公主駕到，請他速速出來迎接。”
賢陽二字只是閨名，她的封號是清河。
“是……是，小僧這就去。”方纔那位堅持不讓進的小和尚，惶恐地看了一眼賢陽公主，立刻轉身去稟報主持。
沒過一會兒，年老的住持匆匆趕來，彎腰朝着賢陽公主行禮：“不知長公主殿下駕到，老衲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無事。”
賢陽公主大氣地擺了擺手，隨後便由老住持領着去了大雄寶殿，接過小沙彌遞過來的高香，彎腰拜了一下。
卻不曾想到，那三根金色的高香，竟然齊根斷裂。
賢陽公主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但礙於這是佛前，也不好說一些無禮之言，倒是老住持開了口：“想必是佛祖今日承了太多香火的原因，請長公主抽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