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生就想要去死的念頭，一次，是拂靈徹底離開雲天之巔的時候，第二次，是得知第二世的燕明殊，即將要死的時候。
梵音難以說得上來心裏是什麼滋味，語氣生硬地說：“我以爲，以師傅這樣的人，是怎麼也不會輕生的。”
他是雲天之巔的尊主，也是大昭的謝君樓，曾經以殺萬人成任，以鮮血和白骨鋪就了他的成神之路。
他身體裏流淌的，是鋼筋鐵骨。
不管是仙風道骨的上淵，還是殺盡天下人的謝君樓，都能爲一人吃盡萬生苦，死亡對他來說，從不存在。
“那年的冬天，是我經歷過最黑暗漫長的一次，我和蕭珩達成了協議，捨棄兵權，助他登基，只要坐在後位上的人，是她。”
萬千權勢富貴對他來說，都如同過眼煙雲，謝君樓年少成名，後來心愛之人下嫁他人後，他便於沙場征戰。
求的，從來不是這些身外物。
謝君樓微垂眼眸，斂下了眼底的血紅，慢慢地說：“可是蕭珩撕毀了約定，他問我，是要七七活，還是要謝家滿門活，我選擇了謝家。最後，蕭珩不僅殺了她，也滅了謝家滿門。”
“爲什麼？”梵音偏頭看着謝君樓，她以爲，以謝君樓對燕明殊的情意，他會選擇讓燕明殊活下來的。
“即便我選擇讓她活，可燕家其他人，一樣活不了，她得知一切真相，必定不肯苟活於世。”
謝君樓忍不住苦笑了一聲，聲音聽起來越發晦澀痛苦：“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只是被情愛矇蔽住了，可是，只要她還是燕明殊，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以蕭珩的心思，他怎麼會讓燕明殊完好無損的離開？
燕氏滿門除卻賢陽公主母女，全都被殺了，父親祖母、外祖一家全都因她而死，她還怎麼爬得起來？
那樣的燕明殊，會活得痛不欲生，如同螻蟻一般，生不如死，與其讓她這樣活着，還不如一死了之。
謝君樓伸手在黑水上，一筆一劃地寫着一個名字，梵音不用去看，都知道他寫了誰的名字。
梵音不由得偏了偏頭，沒有去看那個名字，心裏不是滋味。
她自從有記憶開始，便知道自己是南疆靈神，被師祖抱來了這窮域之巔。
那個時候，從未接觸過人間的悲歡離合。
所以，她是不懂什麼叫做悲傷，也不懂什麼叫做難過的，甚至是連喜怒哀樂都沒有，情之一字，是上淵給她的。
要問她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上淵的，或許便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少年的面容冷峻好看，清雋風華。
那一剎那，她似乎懂得了人世間所謂的風花雪月，到底是什麼。
因爲她被師祖養在窮域之巔，她學習着閣樓裏的術法，從未見到過上淵，第一次見到他，還是在上淵八歲的時候。
她是南疆靈神，接觸過南疆的人，後來也漸漸懂得了，什麼叫做愛恨嗔癡。
直到見到師傅上淵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世人割捨不掉的情愛，竟然真的是這般美好。
梵音一直以爲，那個地方就只有他們三個人的，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師祖會離開雲天之巔，也從未想過，師祖回來的時候，竟然抱回了一個小女孩。
那個女孩，便是執掌摘星樓的命定之人。
那是運天下衆生命數的地方，在摘星樓的命定之人未出現時，雲天之巔上肉眼可見的星辰，是黯淡無光的。
後來，拂靈來到了雲天之巔，星辰便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而上淵眼底的光芒，也變得越發璀璨好看。
梵音洞悉了上淵全部的感情變化，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師傅喜歡上小師妹了！
而這個時候，梵音也明白了當初，爲什麼她明明是師祖的徒弟，卻要叫上淵師傅，拂靈也本該是上淵的師妹，卻成了他的徒弟。
原來，是因爲師祖早就算出，上淵有朝一日，會愛上小拂靈，而她梵音，也會愛上上淵。
可若是他們的身份是師徒，師徒孽情，便是大逆不道，有悖人倫。
梵音到底是未曾脫離愛恨嗔癡，就算這段情爲天地不容，她也要不惜一切，讓這段情，變得堂而皇之。
是她算計了師妹拂靈，讓拂靈愛上了人間皇子，也是她算計是上淵對拂靈的情，纔有了最後和上淵的協議。
謝君樓低聲難過地說：“在她第二次跳下摘星樓的時候，我想着，就這樣捨棄長生不死之身，讓雲天之巔就此倒塌吧。”
“可那個時候，我在水鏡裏看到她過得不好，心疼她，便捨棄了這樣的心思，選擇和她一起入世，逆轉乾坤。”
“後來，我爲謝君樓，沒有了上淵的記憶，在七七封后前的那個晚上，我已經離開了邊關，回到了長安，給自己準備了烘爐，欲要去陪她。”
“大火焚燒起來的時候，恍恍惚惚間，我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都是和她在雲天之巔上的過往。”
當然，那個時候的謝君樓，並不知道那是什麼畫面。
他繼續低聲道：“我忽然想起，燕主浮生曾經和我說過，窮域之巔上的南疆靈神，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可逆轉時光。”
男人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語調，想起當日的情景，他到現在，都能記得當時的心情。
猶豫、心痛、悔恨，卻怎麼也不想活着。
想起窮域之巔的傳聞，他忽然就不想死了，想着若是能夠吃盡衆生苦，換得她這一世重生，總好過死得只剩枯骨黃土。
“如此說來，還算是我救了師傅一命。”梵音掩脣嬌嬌地笑了出來，言語神色之間，多是驕傲明媚。
原來，她和他也並非是有緣無份，看吧，他們還是有緣分的！
女子的眼角眉梢流轉過萬千魅色，嬌笑着開口：“我救了師傅，也救了小師妹，那師傅的心，是否也該給我留一點位置？”
她知道是對師傅生了情愛之心，但是在這麼多年來，也從未問過師傅，關於人間的情愛，到底是什麼。
當年，謝君樓孤身一人上了窮域之巔，跪在冰天雪地裏，從頭到尾只有一句話：求梵音殿下，賜癡人一命。
她知道謝君樓要求的這條命，是給燕明殊，她忍不住在想，當初那個風華絕代的大祭司，竟然也有這般卑微的一世人生。
那個時候，梵音在水鏡裏也觀到了拂靈這一世，見她被一對母女耍得團團轉，她心生鄙夷。
怎麼當初聰明絕頂的大祭司，也這般蠢鈍如豬，她是怎麼入師傅的心的？
梵音感慨謝君樓對燕明殊的情深義重，卻也不肯捨棄多年修爲幫他，畢竟，他所求，是爲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