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微微眯起了細長的眼眸,他每一世都有前世的記憶,永遠記得許多年前,天譴降至到他頭上的那天。

    那紅衣女子的曼妙身影,便倒映在豔色的花海之中,絳紅色的長裙十分精緻,裙襬上鐫刻的梵文神祕古老。

    高貴優雅,風華絕代。

    而他便跪在女子身邊,姿態卑微虔誠到了極致。

    是啊,在她面前,他連擡起頭來的資格都沒有,心甘情願的,成爲她菩提座下的一粒塵埃。

    紅衣女子是背對着他的,自稱一方天地,話語十分寡淡冷漠:“少夷,你可知曉,犯了瀆神之罪,該有什麼代價?”

    那個時候,他叫做少夷。

    “少夷知錯,請主上降罰。”他將頭貼在地面上,卑微到了骨子裏,話語沉悶,聲音更是幾近哽咽。

    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那紅衣女子的身影微微僵硬了一下。

    罷了後,紅衣女子便微微擡起雲袖,伴隨着雲袖滑落的時候,“蓬萊島主少夷,罔顧神恩眷顧,褻瀆神靈,合乎上天旨意,判汝生生世世囚於蓬萊島內,生生世世輪迴,皆爲一人,寡親情、情緣,命主孤煞,永世不得解脫。”

    這是對褻瀆神靈者,最殘酷的懲罰,可是他也知道,這是一種變相的保護,世代囚禁在蓬萊島上,便沒有任何人,能夠再把他怎麼樣了。

    後來,少夷縱然死去,還是不斷地轉世在蓬萊島內,每一世,都是蓬萊島主,到如今的燕主浮生,他也不知道自己轉世了多少次。

    “你看,想要逆天改命的人,從來都沒有好下場。”

    天機心中已經被悲傷蔓延,他也是逆天改命過的人,自然是沒有得到好結局,而上淵和拂靈那樣的身份,更是不可能。

    謝瑤華眼眶發紅,掩着脣幾度哽咽,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蔓延,嗓子眼裏都是酸澀的,說不出話來。

    上天何其殘忍!

    燕明殊身上敷了藥膏,沉睡過去之後,外面便下了一場暴風雨。

    她是被暴風雨給驚醒的,一睜開眼眸,便瞧間謝君樓靠在那裏瞧着她,見她醒來了,便伸手把她扶坐了起來。

    謝君樓緩緩將她扶起,忽然便啞聲開了口:“七七,我好累啊。”?

    燕明殊幾乎是驚得直起腰來,看着謝君樓的輪廓,頓時就覺得,他人清瘦了許多,許是想到了什麼,心下十分難過。

    她認識謝君樓這麼多年了,他從來都是傲骨錚錚的樣子,意氣飛揚,從來不曾跟她說過這樣的話來。

    “前幾天我不是發了一次燒嗎,便感覺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謝君樓溫柔地握着她的手,在跟她坦言的時候,話語平平淡淡,沒有絲毫起伏,也聽不出其中的喜怒哀樂:“七七,我命有所損。”

    正做了點喫食的謝瑤華,正想要推門進來,聽到這話,伸出去的手一下子就僵硬住了,慢慢地縮了回來。

    縱然是能夠求得一絲夫妻之情,到最後,卻是情深緣淺,這世上,已經殘忍到,容不下他們兩個人的情意了。

    燕明殊反握住謝君樓的手,握得很緊很緊,將覆蓋而來的哭意:“不許亂說,你必定能長命百歲,我也會陪你一生。”

    她總是想着要和他白頭偕老,卻忘了天譴帶給他們的反噬,無形之中,兩個人的陽壽都有所損傷。

    “命數如此罷了,不可強求。”

    謝君樓的神色淡淡然然,脣邊的笑意都很釋然:“重生這麼久以來,發生了太多人力不可抗的事情,從前是總覺得自己可以抵擋,到現在我才明白,不管我們如何去努力,如何去改變,都難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們之間的情意從一開始,便會生出無數變故。

    從前謝君樓在想,身爲上淵的時候,不能這般肆無忌憚,如今他是凡人了,總是可以去強求一下了。

    卻不曾想,他從重生的那一刻起,便註定了是短命之兆,身體早已經大不如以前,這是命裏註定的事情。

    只是那個時候,他始終是不敢相信的,總認爲日子還長着,他們之間也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日,他可以爲她洗手做羹湯,可以事無鉅細,可以陪他從春夏走過秋冬,陪她,從青絲到暮雪人間。

    每一次承受天譴的時候,他都能感覺自己的身體會虛弱一分,原本以爲是天譴的問題,現在他才曉得,原來是他命中有損。

    未來留給他們的日子,或許都能夠掰手指數過去了。

    上淵在雲天之巔待了那麼久,不知山間是何年何日,那個時候,他身爲拂靈的師傅,不能隨意表露出自己的心思。

    現如今,他來到了這紅塵人間,想着成爲凡人了,可以隨心所欲一點,卻不曾想,還是有這諸多受限。

    他所求不過是燕明殊一人罷了,什麼國泰明安,什麼四海昇平,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纔剛剛握緊她的手,纔剛剛許她一世夫妻之情,可謝君樓才恍然發現,原來到最後,竟還是大夢一場。

    不單單是他乃短命之兆,便是燕明殊,她的命中缺陷便是命不由己,束縛在梵音的手中,來日,她還要和梵音決一死戰。

    這是她的宿命。

    “不瞞你說,我的確是發現了。”

    見謝君樓肯如實相告,燕明殊便也沒有隱瞞,苦笑着點了點頭,拉了謝君樓的手捂在心口,溫柔地說:“不求轟轟烈烈,只想平平安安,以後的路慢慢走吧,管他還有多少時日,能夠相伴在一起的每一刻,時光都是傾城的。”

    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多久可以活,或許等梵音入長安的那一日,她便要死了吧,可不管怎麼樣,她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日子。

    未免來日臨死時,會留下一生遺憾。

    “傻姑娘,若是你先我而去,我便和你一走。”

    謝君樓溫柔寵溺地揉着她的頭髮,眸光裏凝了一圈溫軟的光芒,仔仔細細地瞧着她,似乎是真到了絕境,他要竭盡最後一口力氣,記住她的模樣。

    夜裏他總是要做一些夢,夢到他們能夠白頭偕老,兒女繞膝,承歡膝下,遠離雲天之巔那樣的黑暗。

    現如今,還真是覺得有些諷刺啊,夢裏都是相反的,他不能夠和她白頭到老,也不能和她生兒育女。

    男人眸光繾綣溫柔,再度開口的時候,嗓音微微哽咽沙啞:“可若是我先走的話,我會竭盡最後的力氣,保住你的命,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身爲拂靈的師傅,在摘星樓前對自己的徒弟,生了禁忌之心,他的罪過本就很大,上天是不會饒恕他的。

    可拂靈不一樣,她是命定執掌摘星樓的人,雲天之巔可以沒有上淵,但絕對不會沒有拂靈。

    就算燕明殊這一世命數動盪,可一世終了,她還是能夠回去雲天之巔,只是那個時候的她,要斷絕前塵往事。

    成爲真正的無心之人。

    現在他們兩個人的命數,都是短命之兆,可若是由燕明殊親手結束這亂象,那天命便會發生逆轉,她便能夠活下去。

    他走了便也走了,但是她的路還長着,自然是沒必要束縛着她的半生。

    只是謝君樓擔心的是,他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這世間受苦,再也無人如他這般,事無鉅細地護她平安。

    捨不得她一人,面對這滄桑的人間。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