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直直到達寒江江底,那被鐵鏈拴住的石棺,驟然出現在白光之下,轟鳴聲越發盛大,如同有人在石棺裏死命掙扎一般。
棺中發出來的聲音,十分淒厲,猶如鬼哭。
閃電劈了下來,將那石棺炸成了無數碎片,四周白浪飛舞,那個死去多年的女人,就在漩渦中央。
七年了,她穿入棺中的那一身紅衣,依舊殷紅如血,那頭銀髮到了她的膝蓋處,披散在風中,極致妖嬈。
雲離就在漩渦中央漂浮着,銀髮飛舞之中,她慢慢地掙開了眼眸,詭異的紅眸。
她看着高陽,脣邊揚起一抹冷笑。
高陽將回憶裏的場景,一字不漏地說給了晉臨聽。
晉臨如同一陣冷風一般,來到了高陽身邊,手掌用了很大的力度,釘在高陽的肩膀上,骨頭咯咯作響。
高陽是被晉臨生生地提了起來,晉臨一字一句,猶如冷霜:“她在哪?”
“朝着西邊去了……”
西邊,那是楚州的方向。
晉臨那一貫冷漠的面容,頓時猶如冰封萬里一般,變得寸寸青白,嘴脣顫抖:“她可有說什麼?”
高陽被晉臨甩在地上,掙扎着,再度匍匐在晉臨腳下,回顧起雲離破棺而出的畫面。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有人匆匆稟報:“皇上,大都督於殿外求見,說有十萬緊急之事,關乎……關乎雲離王妃……”
沈千紅匆匆入殿的時候,就見晉臨背對着燭火站在那,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惶恐地回稟:“皇上,屬下在楚州邊界,遇到雲離了!”
“……”
晉臨的身影倏然僵硬住。
楚州……
沈千紅卑微的匍匐在地上,因爲雲離帶來的恐懼還未散去,他顫聲道:“雲離讓屬下,給您帶了一句話……”
晉臨的面容沉浸在昏黃燈光下,青白交加,隱約透露着幾分情緒波動:“她說了什麼?”
沈千紅將腦袋匍匐得更低,不敢去看晉臨,不自覺去學着雲離的語氣,說:“被你埋在寒潭的這七年,我想你,想得心都碎了!”
“唰!”
晉臨猛然抽出懸掛的寶劍,而後,便是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哭聲響起。
那濃郁的血腥味散開,讓衆人心中作嘔。
元帝六年深冬,帝皇揮劍斬斷了大都督沈千紅的左臂。
沈千紅已經疼得死去活來,但是,卻沒有人趕上去扶他,他只不過是替雲離傳了一句話,就被晉臨砍掉了手臂。
晉臨拖着還在滴血的劍,朝着殿外走去。
雲離的死而復生,殘忍地解開了當年的事情,那些記憶,如同一幅又一幅的畫卷,在晉臨的腦海中展開。
那些刻意被他遺忘的事情,如今又重現了,殘忍地提醒着他,當年他對她,到底做了什麼樣的事情。
雲離生與名門顯赫之家,卻死得萬般悽慘,到了最後,她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就那麼孤零零的,死在冷宮裏。
雲離將會在這世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年,她被世人唾棄着,不管她死得有多麼悲慘,都沒有人理會。
他恨啊,恨晉臨殺妻殺子。
背信棄義是晉臨,忘恩負義是他,殺妻殺子是他,他辜負了曾經許下的誓言,辜負了她替他捨棄生死的情分。
就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虧欠她,晉臨從來不敢聽到雲離的這個名字,也禁止世人再提起她來。
任何跟她有關的東西,他根本就不敢去看。
可多了這麼多年,直到今天預言成真,他已經無路可藏了。
雲離這個名字,鮮活地現在他的生命裏。
雷聲轟隆隆地響了起來,晉臨如遭雷劈,恍惚間,只覺得天昏地暗。
他仰頭看着沉沉的天色,嘶聲喊道:“因果報應,終於是要來了……”
雲離,在他的夢魘中來來回回這麼多年,已經成爲他心頭的夢魘,成爲一個無法控制的魔障。
他總是能夠夢中,長夜裏,她緊緊地掐住他的脖子,想要將他拖入死亡。
如今她,終於從他的噩夢裏走了出來,成爲一個鮮活的存在,他和她,到底會有一個什麼樣的方式像見呢?
衆人在皇帝哭出聲前,就已經退出了無極殿。
當年得知雲離死去的時候,晉臨心中悲痛,卻是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沉默多年,奔走於繁瑣的朝政之中。
如今知道雲離死而復生,卻哭得這般傷心。
晉臨的崩潰,是從得知雲離死而復生開始,這崩潰必定會持續着,直到他和雲離再度像見。
高陽去試着想了一下,想象他們兩個人,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再見,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出一個答案來。
兩人再見,晉臨必定是雲離絞刑架上的罪人。
他只有兩聲選擇。
第一,當做不知道雲離回來了,再把她給殺死,然後再殺死晉遲,保住自己弒父殺兄得來的皇權江山。
再聯合他國,一舉征戰九州,完成自己的霸業,一統天下。
第二種選擇,便是跪倒在雲離面前,磕頭認罪,任由她處置,了斷他們的愛恨情仇。
晉臨似乎都不用去考慮,他一定會選擇第一條路。
如果選擇第二種,他就需要承認自己是罪人,那麼他曾經,以殘忍換取來的這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一統九州是雲離當初的信仰,也是晉臨的信仰。
若是晉臨承認自己是罪人,那麼他的信仰和野心,都會變成一個笑話,未來千秋萬載的功名記錄裏,他晉臨,就會成爲天下人唾棄的君王!
晉臨如今是西晉帝皇,他不會讓自己變成罪人的。
所以,高陽認爲,在如今這個情況下,晉臨只能再度化身魔鬼,一如當年,狠心將雲離給殺死。
如果他殺不死雲離,那麼,晉臨必定會被雲離反噬。
這不僅僅是一場生死較量,更是一場皇權之爭!
當初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的夫妻,到了最後,會變成站在頂端的仇恨,你死我亡,真真是可笑啊!
但人就是這個樣子,明知道自己會痛苦,還是不敢去抗爭,晉臨的路,是他自己選擇的。
他自己選擇的路,就算是一條黑,他也得痛苦的走下去。
若是喊疼,就是他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