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婉雖然疑惑老人的去向，但也沒有多問，推開病房的門，看到個子小小的老太太正眯着眼，手伸的遠遠的，她手裏還拿着一張報紙。
“奶奶，怎麼了？”陳曉婉看到她的舉動，更爲訝異，她看起來，似乎是在看報紙，可是，在陳曉婉的印象裏，奶奶是不認得字的。
“乖乖！來！”老太太聞言放下了報紙，笑着拉了陳曉婉的手，讓她坐在牀沿。
“奶奶，奶奶你是在看報紙嗎？”陳曉婉瞅着那張老爺子翻看過的報紙，問到。
“嗯，躺在牀上也沒什麼事，你爺爺又出去了……”
“奶奶，可是……你認識字？”陳曉婉看到老人平和的臉，終於忍不住將困惑脫口而出。
“認識啊！我以前做護士的時候，還給一些受傷的戰士寫過家信呢！”老太太笑起來。
“可是，遠航他說你不認識……”陳曉婉想起張遠航曾經無意提到的事情，“他說小時候看電視有不認識的字問你，你說你不認識字！”
“小航還記得哪！這個孩子！”老人的笑容愈發燦爛，“我那是嫌他煩，故意這麼說的，你不知道這孩子，從小就黏我，在我面前話多，問題也特別多，我有時候都煩。其實也不怪啊，他爺爺那脾氣，哪個孩子不怕的，越怕他爺爺就越喜歡跟着我，現在想想，小航小時候也真的可憐，在他爺爺包括父母面前，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估計能說話的也就和我和玉萍了吧……”老人回憶起往事來，總是愛絮叨的，陳曉婉靜靜的聽着，想象着張遠航小時候那種倔強孤單的樣子，不知怎的，心就酸了起來。
“哎呦，你看這，說着說着就說多了，乖乖，你嫌奶奶嘮叨了吧！”老太太倒是自己嫌了自己，她拍拍陳曉婉的手，將陳曉婉從恍然中拉了回來。
“啊，奶奶，你原來當過護士啊！”陳曉婉匆忙中胡亂找了個話題。
“我是學這個的，之後也一直幹着，不然怎麼能在醫院和你爺爺遇上呢！”
“咦？你和爺爺是在醫院遇上的？不是別人介紹，然後結婚什麼的……”陳曉婉這次是徹徹底底的震驚了。
在她一直以來的思維中，爺爺奶奶絕對就是那種封建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結合，她從未想過，竟然不是。
“哪有！我們是自己談的，怎麼說來着，用你們年輕人的話就是自由戀愛！”老人認真的糾正着，說着說着，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我們那時候吧，你爺爺他腿受了傷，就送到我們醫院裏來了，正好是我幫他包紮的，那第一次見面吧，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不……”老太太回憶着，臉上有了絲嬌羞的表情，似乎又回到了當年一樣。
“啊！奶奶，快講講你和爺爺的浪漫故事，是誰先喜歡誰的？”陳曉婉八卦的小心理又氾濫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很期待下面的故事！
“哪有什麼浪漫故事，就慢慢的，接觸多了，兩個人心裏就都有了唄！”老太太說是如此說，但眼角眉梢的笑，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了了，“不過說起來，你爺爺這個人，要說浪漫也挺浪漫的！”
“還知道送花給我呢！那麼一大捧的野花，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摘的……”奶奶明顯是沉浸在了甜蜜的回憶裏，眼睛帶着光亮，渾身上下散發着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朝氣，陳曉婉看的愣了神。
這就是所謂的相由心生嗎？明明蒼老的容顏，此刻卻有着少女般的嬌媚感，到底是回憶使人年輕，還是愛情讓人美麗？
“你爺爺啊，比他兒子孫子都懂得浪漫！要我說小航和他爹，還都不如我家老頭！”奶奶的語氣已經滿滿的都是驕傲了。
陳曉婉在奶奶一點一滴的敘述中，心情歷經了震驚、感嘆、溫暖和複雜的過程，她才知道愛這個字，會讓一個女人死心塌地的放棄一切，隨她愛的人奔波天涯，她也才知道愛這個字，會讓一個有知識文化的女人甘心爲她愛的人洗衣做飯，最終變成一個平凡而平庸的人。
陳曉婉突然感到自己無比悲涼。
就在奶奶眉眼俱笑的回憶故事的時候，張老爺子提着一個保溫桶，急匆匆的進了屋。
“弄好了？”奶奶笑着問老爺子。
“好了好了！我給你盛一碗你嚐嚐啊！”張老爺子不管陳曉婉伸過來幫忙的手，非得自己親手從保溫桶裏盛了一碗白粥出來。
就是簡簡單單的白粥，什麼都沒有。更確切的講，應該連粥都算不上，陳曉婉看着老爺子手裏那碗看不到幾粒米的清湯稀飯，只覺得和一碗水沒多少區別。
可奶奶接過來，喝的卻很香，張老爺子也不多說話，坐在牀前的椅子上看她喝，看着看着就笑了。
“還是我熬的好吧！”老爺子看到老伴喝完，伸手接過了碗，不忘居功的誇誇自己。
“嗯，可不，挺香！”奶奶順着老爺子的話，笑的很滿足：“再盛點，小半碗就行，哎呦，多了多了！”
“不多，你喝吧，喝不完我喝！”老爺子將又是滿滿一碗的稀飯遞上，然後還是坐在椅子上，笑着看老伴喝。
陳曉婉感覺此刻自己有些多餘，她也沒打招呼，悄悄的走出病房，關門的時候，聽到奶奶的話：“醫院也有，以後你就別自己下竈了，跑來跑去的……”
門關上，聽不清楚爺爺說了些什麼，陳曉婉心中又是五味陳雜，有感慨，也有羨慕。
還有衝動。
陳曉婉竟然在衝動下跑到了張遠航的公司，然而在公司門前，陳曉婉卻猶豫了，勇氣似乎一瞬間被抽盡，她在門口徘徊，就是不敢邁進那扇門。
然後，陳曉婉看到許多人陸陸續續從公司門口走了出來，她嚇了一跳，這纔想起已是中午時分了。
從她身邊走過的女人，幾乎每個人都是衣着時尚，一身香氣，踩着高跟鞋，畫着細緻的妝，或幹練或嫵媚，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大都是昂着頭，顯得驕傲優雅，偶爾有人將眼光落在她身上幾秒，又瞬間移開，那眼神裏的東西，陳曉婉感覺的出來。
她從來沒有來過張遠航的公司，從來不知道他身邊都是什麼樣的人，原來張遠航每天接觸的她們，比自己好這麼多！
陳曉婉感到自慚形穢。
她又走遠了些。
走遠了些，看到張遠航邁着大步走出了公司，陳曉婉不知怎麼回事，心生膽怯，匆匆躲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她感覺張遠航一定走得很遠很遠了，陳曉婉才從陰影處走出來。
她本來是要努力爭取一下的。可是現在，陳曉婉卻覺得沒有任何資本去要求什麼了，她看到張遠航那個世界的人，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卑微。
自己和他，差距還是那麼大啊！所以，一直以來，他不碰她也是有理由的！
這段婚姻，從一開始就只有差距，只有厭惡，沒有愛。即使自己現在有了事業，不再是一個家庭主婦，不是一個依靠男人生活的女人了，可是，還是配不上！
配不上！
陳曉婉咧嘴想自嘲的笑，卻發覺臉上已經冰冰涼涼的都是眼淚，她突然又想起了劉飛，想到他在救護車上委屈的向自己請求：“不喜歡能分手嗎？”
不喜歡，本來就不應該牽手！
當初自己想的那麼簡單，在雙方都不夠愛的時候就嫁進來，以爲時間長了就會日久生情，全然沒有想到有些差距，是一輩子都消除不了的，有些人，就是綁在一起一輩子，還是交不了心的。
把一切想得太過美好的自己錯了，告訴自己感情都是處出來的父母錯了，以爲時間和陪伴就是愛的悄悄錯了！這段沒有感情基礎的草率婚姻，錯了！
陳曉婉靠在牆壁上，心如死灰，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