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是驚呆了,過了幾息纔回過神來。
小紙燈照出螢火一般的光亮。
沈如是勉強可見男人的側臉,走線硬朗之餘,比起白日裏的冷硬,多了些柔和。
他的目光落在她面龐。
“爲什麼點燈?”他突然問。
沈如是被問得莫名,如實答來。
“外面雷雨,房中漆黑,故而點燈。”
話一說完,外間便是一道閃電劈過,白亮充滿房間。
男人看着她的眼眸中有光亮微抖。
“還有旁的原因嗎?”
雷聲轟隆隆滾過,沈如是神情略有些謹慎。
男人聲音放柔了下來。
“我沒有半點責怪和質問的意思,你不想說可以不說。”
沈如是默了一默,低聲開了口。
“您不容易。”
這話落地,又是一道閃電驚雷。
雷聲滾過,雨越發大了,潮溼的夜的氣息從窗縫中擠進來,在過分靠近的兩人中間穿梭。
男人緊緊看住了沈如是,一息兩息,直到沈如是被她看得稍有些尷尬,他突然一收手臂,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裏。
沈如是被貼在了男人的胸膛。
那強有力的心跳令她有一瞬的恍惚。
首輔大人的情緒確實有些過於難以捉摸了。
但難以捉摸的男人又開了口。
“你不該說。”
他說着不該,聲音卻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意。
沈如是察覺了,明白了什麼。
她沒有推開,任由男人抱了她許久。
有錢如章首輔,也有他不便觸碰的傷痛。
她沈如是,亦如是。
大概活在人間,總是不易吧。
沈如是不免從心頭溢出幾分同爲天涯淪落人的同情。
男人卻將她貼緊在自己的胸膛,緊了又緊。
大老太太見好之後,還特特來試探了一下章紀堂的態度有沒有轉變,礦山是不是又有機會了。
章紀堂不再提礦山的事情,也沒有再同大老太太起爭執。
只是道,“您要好生顧念自己的身子,早早回禹州。”
大老太太應了,雖然她很想讓章紀堂親口答應她,礦山還給戚家,但又怕惹他不快,因而只偷着樂和,同戚氏和章紀培談及,待到戚家分了錢給他們,要做些什麼用途的話。
大老太太無事,一行人的行速立刻快了起來。
沒幾日,就到了禹州。
這日豔陽高照,也不知怎麼,竟然有人提前得了首輔回鄉的消息,章紀堂剛進城門,鄉親們全都圍了上來。
“首輔大人回來了!咱們禹州的首輔大人回來了!”
章紀堂七年沒回鄉,他不想回,甚至連想都不願意想。
可眼下見到這般場景,忽然心下微微顫動。
就算那些家中的事情令他煩惱,可鄉親到底是他章紀堂的鄉親。
他立刻吩咐葛效,“去換了錢來,給鄉親們都添些喜氣。”
大老太太早幾日跟家裏傳了消息,讓全城的人都來看她孫子成了首輔,陪着她一起回想。
同樣肉疼的還有沈如是,但她默唸了兩遍“與我無關”,這心情勉強好了一點。
這不會她榮歸故里的場面,她便也沒往前湊熱鬧。
倒是大老太太揚眉吐氣,腰桿挺的筆直,今日特特穿上的紫紅對襟褙子在豔陽下,反射着華麗的光芒。
誰見不說一聲,“章家大老太太可真有面子,竟有這樣的孫兒,要是我呀,還不得高興地抽過去!”
“就是呀,首輔祖母那可是要朝廷冊封,祖宗面前都能挺直腰!”
大老太太臉都快笑僵了。
可在即將到章家的時候,聽到附近有人說了不中聽的話。
“章首輔是章家二房的孫兒啊,冊封也輪不找大房吧!”
大老太太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急急忙忙叫了章紀培。
“紀培,快跟你二哥說,你爹腿腳不利索不能出門迎他,而且他衣錦還鄉,也要先看望父親!”
章思學就在大房,先把章紀堂引到大房,再想辦法讓他住下來。
她自己的孫子,可不能讓二老太太搶了風頭。
章紀培立刻去了。
章紀堂聽了,什麼都沒說。
馬車被禹州的鄉親們簇擁着去了章家大房。
兩房只有一牆之隔。
大房鞭炮齊鳴風光無限,二房這邊多年如一日得冷清。
有二房的僕從眼巴巴地看着章紀堂的車馬走了,把話傳進了後院。
後院的僕婦聽了,也就傳進了二老太太的耳朵裏。
二老太太就如同沒聽見一般,佛前唸經。
二老太太身邊的丫鬟揪了帕子,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只聽着隔壁熱鬧滿堂,而冷清了太多的二老太太,念得是她親自抄的平安經。
這平安經抄給什麼人,不用想也知道。
丫鬟都紅了眼睛,老太太滿屋子裏堆滿了平安經。
可有什麼用?!人家根本不顧這段恩情!
二房的冷清和沒有動作,令大老太太大大鬆了口氣。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她這般識相,我就不同她過不去了。可若她又起了心思,再來打我孫兒的主意,別怪我欺負她一個人。”
二房,只剩下二老太太一個人了。
大老太太沒時間總盯着二房,眼見着章紀堂帶着沈如是先去看了章思學。
章思學腿還沒養好,眼下見了七年不見的兒子,差點沒敢相認。
待到章紀堂行禮請安,眼淚嘩啦啦流了出來。
他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話說完,大老太太連忙順勢插了話進來。
“紀堂,家裏早就替你收拾好院子了,是咱們府裏最大的那個,你快去安頓吧,這一路也累壞了。”
說着,就要讓章家人引着章紀堂安頓在大房的院子裏。
沈如是從頭到尾就是個打工仔,不說不動只跟着章首輔。
眼下被大老太太一說,她才擡頭看了章首輔一眼。
章紀堂默了一默,嘴角忽然微微勾起,開口說了一句令滿堂寂靜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