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太歲 >第 220 章 有憾生(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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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主人並非知音,沒懂它的意思,還給了它一腳。

    “蠢東西,往哪瞎跑!”

    安樂鄉里地形不復雜,圍着墓園有一圈人工修鑿的石板路,能過馬車,裏頭都是四通八達的小土路,給那些憑弔香魂的“騷人”們踩踏出來的。

    將離的馬車沒停在外面,肯定是進了園裏,車進來只能在外圈的石板路上走,繞着石板路溜一圈準能碰見。奚平這麼想着,就連打再罵地逼着馬跑了起來。

    可是跑着跑着,他覺出了不對。

    安樂鄉……有這麼大嗎?

    奚平印象裏,大路小路加在一起,拿腿逛一遍也花不了三刻,可他快馬跑了半天,卻連一圈石板路也沒跑完——他進來的那個入口也找不到了。

    天眼看要黑,霧越來越重,奚平有種錯覺,好像眼前的石板路被什麼人截斷了頭尾,圍成了個無窮無盡的環。再看周遭,滄桑的古槐與古柏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濃稠的霧充斥在枝杈間,三尺之外什麼就都看不清了,樹影都成了幢幢的鬼影。

    第三次經過一條岔出去的小路時,奚平勒住了馬,嘀咕道:“我總覺得見到這條路好幾次了,你覺得呢?”

    馬拉着張兩尺長的臉,尖着嗓子,又回了他一聲驢叫。

    然而除了這條反覆出現的小土路,一成不變的石板路上再沒有別的分岔了。

    奚平想了想:“走,瞧瞧去……嘿,我說走!”

    他勇往直前,他的馬玩命往後縮,死活不肯挪。

    奚平跟它較了會兒勁,實在是支使不動這沒出息的大畜生,只好將馬拴在路邊樹上,宣佈今年侯府年夜飯桌上必有它“一盤之地”。

    然後他把自己袍角一紮,乾脆邁開腿走了進去。

    “鬼打牆”的傳說,奚平是聽過的,在這傻繞,不定繞到猴年馬月去。他倒要進去看看是何方豔鬼垂涎少爺英俊,非得把他困在這。

    奚平沒打算夜不歸宿,也沒帶燈,身上只有個兩寸長的翡翠“火絨盒”(注)——平時給他老祖母點菸鬥用的。

    他晃了晃火絨盒,感覺快沒油了,按下機簧,鍍月金的齒輪帶着火鋼,老驢拉車似的轉了半天才有點熱度,明火是彈不出來了。奚平撿了根木棍試了試,太溼點不着,就丟在一邊,摸瞎往樹叢深處走去。

    他不害怕,也沒把小路兩側的大小墳堆放在眼裏。

    樹叢將墓地遮得終年不見天日,埋着一輩子不見天日的人。她們從生到死,好像只是從一口棺材挪到了另一口棺材,一直沉默,死後還要在漫天荒謬的意/淫裏繼續沉默。奚平一邊走,一邊順手將樹上吊死鬼似的耷拉下來的淫詞豔賦撕下來,心想這些鬼要真是作祟的料,早該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了,還用在安樂鄉里受這等鳥氣?

    用鬼打牆引他過來,多半是有冤情要訴。

    不過周圍還是安靜得讓人不舒服,又黑,腳底下老打磕絆。奚平罵罵咧咧地摸索了一會兒,感覺自己太暴躁了,在芳魂們面前口吐那麼多“蓮花”不合適,於是他打算吹首小曲靜靜心。

    一時腦子抽筋,他吹起了王保常和董璋臨死前唱的那首《還魂調》。

    《還魂調》是民間口口相傳的,版本衆多,大概有個輪廓,具體細節,還得在嚎喪的時候自行發揮。

    “餘甘公”版的《還魂調》別的不說,悅耳動聽這方面絕對完勝坊間其他。

    就在奚平自我陶醉的時候,忽然,他發現自己的口哨聲起了“迴音”。

    他倏地住了嘴,那“迴音”卻慢了半拍才停,奚平頭皮一炸,一把按住腰間裝飾用的劍。

    有人在樹叢中悄悄跟着他,還學他吹口哨!

    與此同時,那學他吹口哨的也知道自己被發現了,樹叢中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那人往林深處鑽去了!

    饒是奚平一顆狗膽能包天,後脊樑骨也有點發麻,本能地想往反方向跑。

    可就在這時,他發現前面不遠處有一縷燈光,扎透了霧氣,腳步聲隨着燈光響起,朝他這邊來了。

    一頭是半夜在墳地樹叢裏學他吹口哨……不知道是人還是什麼東西,另一頭是提着燈沿路慢慢走的人,按照常理,怎麼看都是後者正常一點。那說不定是跟他一樣困在墓地裏的掃墓人,說不定是將離他們。

    可電光石火間,奚平卻也扭頭往樹叢中鑽去了。

    他天生比普通人耳聰目明,再加上從小愛玩各種樂器,對聲音非常敏感,能從幾十個樂工琴師的合奏裏聽出誰錯了個音。方纔學他吹口哨的人一動,他就從那動靜裏聽出對方體型很小,被發現以後跑得頗爲慌張。

    但另一邊,從那燈離地面的高度就大致能看出提燈人的個頭,將離和守墓老人都絕對沒有這麼高挑,更不可能是那羅鍋車伕。

    要知道這林中小路可不像石板路那麼平整,奚平自己都崴了好幾次腳,再加上大霧,就算有燈,腳步聲能穩成這樣嗎?

    一邊不知深淺,一邊聽起來至少可以用蠻力剋制,奚平飛快地掂量了一下,果斷選了軟柿子捏。

    他往密林裏一鑽,本來是躲避提燈人,那學他吹口哨的卻以爲奚平在追自己,開始瘋狂逃竄。人在緊張的情況下,腿往往比腦子快,有人追就會本能跑,有人跑也會本能地往上攆。奚平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循聲追了出去。

    他個高腿長,算是非常能跑的了,可追了一會兒,奚平卻開始懷疑自己追的是隻大馬猴……那東西好像只有半個人高,跑的卻比狗都快!

    他心裏不由得打起鼓,這到底是個什麼妖怪?

    忽然,奚平腳下磕到了一條從地面凸起的古樹根,整個人橫着飛了出去,正好捕捉到了那逃竄的黑影。他順勢拿自己的佩劍一掄,掃到了一具身體,眼疾手快地一把薅住,兩人一起撲倒在地上。

    然後奚平看清了自己抓到的“東西”,震驚了——

    那居然是個孩子……人孩子!

    他抓住的是一個梳着總角的小男孩,站起來可能還不到他的腰,一雙葡萄似的眼溜圓,眼與眉相距甚遠,是天生一副驚奇懵懂的表情。

    半夜三更,一個小孩子,怎會在野墳地裏亂晃?

    就在這時,奚平聽見不遠處有馬蹄刨地的動靜,還沒來得及張望,手裏的小孩就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喊。

    奚平一把按住那小孩,捂住他的嘴,然後從密林縫隙裏艱難地射出視線。正巧這時來了一陣風,將那霧氣吹薄了些,奚平眯細眼睛,看見一輛眼熟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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