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建安賦 >第五十一章:勾連(四)
    “田大人若只是感情用事,那隻能算我蔣綱看錯了人吶。”蔣綱一仰脖子,喝乾了自己的酒,轉身坐了回去。

    田瑭見他硬生生打斷了談話,自己想再說話已是不能,只好應和着喝乾酒觶,也坐正了身子。

    隨後田瑭就後悔了,自己幹嘛要搭理他呢!

    剛剛那隻海蔘自己還沒嚐出來味道就吞下去了,真是暴殄天物,都怪這個狗日的。

    而且這個狗日的現在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丟下一半的話茬,硬把自己晾在一邊,吊着自己的胃口。

    再想想,這傢伙說的不錯,自己真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爲什麼不靜下心來仔細想想這傢伙爲什麼尷尬?

    很顯然,他尷尬的並不是和自己坐在一起。

    他不能融入武將的圈子,這是有跡可循的,畢竟他佔據的是華斌的位置。雖然是華斌被調離,他才補了個空,但是作爲華斌姐夫,同時是東衛營上司的陽儀一定希望這個位置永遠是自己妻弟的。

    現在蔣綱填上了這個位置,華斌以後被調回來,該往哪裏放?

    而且,蔣綱一定不是對自己才用陰柔手段,他必定已經多次展示過他“參軍”的計謀水平,讓他的將軍同僚們不自覺的忌憚於他。

    遼東之地本就苦寒,能有飯喫就已不錯,何況讀書識字。公孫度手下所謂將軍絕大多數是莽撞粗人,這些人大字不識幾個,帶兵打仗靠的全是勇猛和義氣,豈會喜歡一個整日算計的人?

    但僅憑這兩點,要解釋爲什麼蔣綱不能融入武將隊伍還不夠充分,一定還有自己沒察覺到的問題。

    田瑭咀嚼着剩下的一小截海蔘,腦中不停的思考着。斜眼去看蔣綱,這個鳥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自己也不能拉下臉來繼續和他攀談。

    待到海蔘嚥下了肚子,田瑭才驚覺自己又因爲胡思亂想而忽略了去品嚐味道了!

    這一發現讓他恨的牙癢癢,真恨不得去把蔣綱面前的大海蔘直接搶過來喫掉!

    但那樣顯然是魯莽而可笑的,他只能大力撕下一片羊腿,聊作安慰。

    田瑭錯過了一隻海蔘的美味,自然不願再錯過更多,於是專心對付自己案几上的食物,不知不覺,一曲舞罷。

    看着舞女們如雲彩般退回屏風之後,田瑭又發覺自己錯過了舞蹈,順便還想到了若夕,不由又是一陣惆悵。

    自己的狀態十分不對,明明是很享受的事情,硬是被自己搞成了左右不能兼顧的可笑局面。

    田瑭定定心神,端起酒觶,自飲一杯。

    旁邊司馬器見狀,想起來田瑭和周圍官員並無多少交情,別人觥籌交錯之際,田瑭只能自斟自飲,便湊過來要陪田瑭喝酒。

    田瑭又斜眼去看蔣綱,見他還是那副冷冷的樣子,不禁感到好笑,自己好歹還有個司馬器陪着,那鳥人真是孤家寡人一個。

    不對,孤家寡人是形容君主的,這鳥人只能算是獨夫民賊!也不對,獨夫民賊也是形容君主的。

    應該是形單影隻,或者是孤苦伶仃纔對!

    經過這個念頭的反覆沖刷,田瑭終於從亂麻一樣的思維中看到了一條隱約的線索。

    對啊,他在武將中不合羣自是不假,現在看來,他在文官中也不合羣啊。

    那他爲什麼要坐到文官這邊來呢?這不是更加尷尬?

    他一定是要表示什麼,或者想要達到什麼目的!

    田瑭被司馬器拉着連喝三觶,見下一羣舞女到了廳堂中央,司馬器才放過田瑭,專心看舞蹈去了。

    有了酒精的催化,田瑭的思維更加敏捷。從外無法求得原因,那隻能設身處地的從內去求。

    如果自己處於蔣綱的境遇之中,自己會怎麼做?

    好不容易熬走了華斌,當上了東衛營說一不二的主官,卻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並不喜歡自己,甚至很厭惡自己的直接上級,陽儀。

    周邊的同僚將軍們認爲自己沒打過仗,是個只會動動嘴皮子,紙上談兵的參軍,也不待見自己。

    甚至自己已經努力去爭取他們的信任,努力去把事情做得更好,他們卻依然帶着偏見。

    這偏見讓他無法真正融入行伍,無法大展拳腳,無法再次獲得晉升,甚至還有可能丟掉現在的位置。

    如果是自己,自己會怎麼做?

    既然陽儀不待見我,那我一定會找一個待見我的人,確保自己的利益不被傷害,確保自己不會得而復失!

    田瑭這樣想着,眼睛眯了起來,手下無意識的抓着羊腿往嘴裏送。

    誰會待見我這樣一個人呢?陽儀的對手!

    陽儀的對手是誰?文官勢力的領袖,公孫康!

    田瑭眼前一亮,如果上面的推理是正確的,那蔣綱坐在文官這邊,甚至主動向自己道歉尋求和解就可以解釋了,他是在所有人面前表態,自己願意追隨公孫康,甚至不惜得罪自己的武將同僚們。

    這個表態的對象,自然也包括之前進來的公孫康本人。

    但是這種表態有意義嗎?這豈不是把他自己變成了一個兩面三刀的騎牆派?讓所有人看不起,甚至唾棄?

    蔣綱一定不會這麼愚蠢!

    所以在這看似荒唐的表面文章之下,他一定還做了些什麼,做了一些沒人察覺到的事情。

    這事情一定是要向公孫康示好,而且是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就像他不惜得罪所有人,坐到文官隊伍裏面一樣。

    田瑭以前聽老書記講過一個故事,說是一次開大會,有個年輕人明明坐在最後一排,卻專門從後面小跑到主席臺上,給領導倒上水之後,再小跑着下去。

    所有人都很鄙視那個年輕人,因爲這個馬屁拍的實在是太拙劣了。

    “但是!”田瑭記得老書記加重了語氣說,“這是一種決絕的態度,那個年輕人是在明確的告訴領導,他願意徹底投靠,甚至不惜自己的臉面。”

    這個故事田瑭當時真的是當故事聽的,也沒去琢磨老書記的深層用意。但是他現在卻察覺到了那層意思,蔣綱就是在用這種不要臉的方式,釋放出強烈的要投靠公孫康的信號。

    還是那個問題,這種表態就夠了嗎?萬一公孫康認爲他是潛伏的奸細呢?

    必須還要付出代價,一種一旦付出,就收不回去的代價!

    田瑭相信,蔣綱是那種敢於,並勇於付出代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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