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胡善祥 >第 79 章 再考
    胡善祥吃了三隻螃蟹,拼了三個蝴蝶。

    教坊司的女樂在一旁演奏着《進膳樂》,秀女們以桌爲隊,八人一隊,輪番舉着酒杯,去太子妃那裏先自報家門,然後一起敬酒。

    太子妃將這些秀女們掃視一遍,喝着不醉人的果子露,微微頷首,每個敬酒的秀女都會得到衣料首飾等等賞賜,算是太子妃的見面禮。

    太子妃看到順眼的秀女,會點名要其寫詩詞助興,展現才藝。不過不是每一桌都有這種機會,要極得太子妃眼緣的秀女纔有此榮幸。

    “快輪到咱們這一桌了。”孫秀女說道,“大家做好準備。”

    胡善祥用蘇葉湯漱口,洗了手,螃蟹性涼,她已經喝了好幾杯溫熱的黃酒。

    何秀女緊張的問道:“你還站得穩嗎?要不要喝點醋解酒?千萬別在太子妃面前失儀。”

    “我沒事。”胡善祥這點分寸還是有的,她平時兩瓶花雕的酒量,喝幾杯黃酒就像喝水似的,不在話下。她自我淘汰的前提是不影響別人,看得出何秀女和孫秀女是願意留下來的,她要爲了別人的夢想堅持住。

    何秀女緊張得發抖,“你們說,太子妃會不會點咱們這一隊的人吟詩作賦啊?我……我不成的。”

    孫秀女低聲道:“來之前我就提前寫了幾首中秋月圓應景之作,要你背熟了,好出來應酬,你忘了?”

    何秀女說道:“我沒忘,背的滾瓜爛熟,我就是……就是害怕見到太子妃天顏後嚇得忘記了。”

    孫秀女安慰道:“別怕,太子妃脾氣很好的,是個溫柔可親的人。”

    何秀女問:“你怎麼知道?好像和太子妃很熟似的。”

    “我——”孫秀女一滯,“我聽說的。”

    很快輪到她們了,在尚儀局女官的帶領下,胡善祥等八人排着隊,去了太子妃桌前,輪着行福禮。

    “民女孫婦好,參見太子妃。”

    “民女胡善祥,參見太子妃。”

    “民女何萍萍,參見太子妃。”

    一輪行禮過後,太子妃身邊的侍女們端上一個金盤,盤子上擱着金爵杯,裏頭是葡萄美酒。

    既然是敬酒,自是一飲而盡。胡善祥揚脖喝酒,可是這酒入喉腸,味道卻不對,舌頭嘗着明明就是普通的、味道柔和甘甜的葡萄酒,可是喝進去之後,其兇猛的酒勁倒很像可以直接點燃的燒刀子!

    咽喉腸胃受了劇烈的刺激,胡善祥本能的想吐,可是想到不能在太子妃面前失儀,影響到一起敬酒的秀女,便拼盡全力,強行忍住了。

    她留了個心眼,最後一口酒含在嘴裏,沒有往下嚥,打算回到座位上後藉口漱口,將這奇怪的酒吐出來。

    最後一口酒雖然沒嚥下去,但是前幾口已經起了作用,胡善祥只覺得烈酒從胃部迅速擴張到全身,攻破了她的腦子,在裏頭瞎攪和,腦子不清醒了。

    她還感覺雙腿發軟,腳下的地面就像地震似的,不停的搖晃,幾乎站不穩了。

    這種場合,太子妃不用自己說話,旁邊的司言女官說道:“賞。”

    宮婢們端着剔紅牡丹托盤過來了,上面放着一支金鑲玉簪子。

    胡善祥拿起簪子,混在人羣中,低着頭,嘴裏含着酒,無聲道謝,反正七個姑娘一起答謝,她不發聲也無人注意。

    正要列隊離開,回到自己座位,太子妃擡了擡手,司言女官會意,說道:“且慢。”

    胡善祥等人一起停下。

    太子妃終於開口說話了,“胡善祥?聽着名字那麼熟悉,你以前在宮裏當過司記和司苑?”

    太子妃問話,胡善祥必須回答,不能再含着酒了,她把酒嚥進去,說道:“回太子妃的話,民女是在宮中幹過一陣子,小小女官,不足掛齒。”

    這下身邊的孫秀女和何秀女都驚呆了!怎麼從未聽胡秀女提起過這段往事?

    太子妃並不理會胡善祥的謙辭,“既然是考進來的,年紀輕輕就官居六品,才華定是了得,今夜月色正好,我想聽才女吟詩作賦。”

    言罷,司言女官就捧上了筆墨,鋪好了紙,等待胡善祥下筆。

    最後一口酒下肚,胡善祥更暈了,連太子妃的臉都看不清楚,手軟腳軟,即使勉強拿起筆,寫字也不聽使喚。

    自我淘汰可以,是我自己的選擇。可是當衆丟臉、醜態畢露,我是不願意的!

    胡善祥好強倔強的脾氣支棱起來了,她對太子妃說道:“民女剛喝了不少黃酒,寫字手顫,唯恐污了太子妃的眼。孫秀女一筆好字,可否請孫秀女代筆,寫下民女做的詩詞?”

    太子妃點頭應允,“孫秀女,你來代筆。”

    孫秀女大大方方的拿起毛筆,何秀女在一旁焦急擔心:她提前背下了孫秀女寫的應酬詩句,但是胡善祥沒有啊!

    胡善祥一直在睡覺!一點準備都沒有!

    胡善祥心中完全沒有世俗的、榮華富貴的**,也沒有歌功頌德的心思,她站在兔兒山旋坡臺,俯瞰夜色下的紫禁城。

    紫禁城是一座不夜城,她所有的宮道每隔幾步就有銅製的燈柱,裏頭燃着燈火,徹夜不息,每晚都有值夜的宦官們往裏頭添加燈油、撥亮燈芯。燈火照亮,賊人刺客都無處遁形,以保護皇室安全。

    因此,東南西北一條條宮道在夜裏格外醒目,從旋坡臺看上去,就是一條條錯綜複雜的玉帶,稍有一步走錯,就步入了歧途。

    沒有提前準備,胡善祥酒入愁腸,有感而發,藉着酒興吟了一首《青玉案》:

    “人生南北如歧路,世事悠悠等風絮,造化弄人無定據。翻來覆去,倒橫直豎,眼見都如許。

    到如今空嗟前事,功名富貴何須慕,坎止流行隨所寓,玉堂金馬,竹籬茅舍,總是傷心處。”(注1)

    自從我踏出閨門,尋求功名利祿,自以爲把握住自己的命運了,其實不然,命運如同風中柳絮,飄來飄去,不得自主。

    到現在,進不能,退也不能,總是傷心處。

    孫秀女走筆如龍,寫了這首《青玉案》,詞是好詞,只是不應景,有消極避世之感。

    孫秀女將詞作獻給太子妃。

    太子妃畢竟久居尊位,喜怒皆不形於色,微微頷首,“寫的不錯,賞。”

    胡善祥和孫秀女都得了一對玉鐲,兩人再次拜謝,歸隊,和同桌秀女們一起回去。

    到了座位上,頭暈目眩的胡善圍再聞到螃蟹的味道,就不是美味,而覺得一股腥氣,噁心想吐了,可是宴會還在繼續,她不想在酒桌上失儀,影響其他七個秀女,就乾脆站起來走開,離螃蟹遠一些,說道:“有點悶,我去透透氣。”

    她的雙目開始重影了,眼前一片模糊,就像踩着一團棉花,連路都看不清了。

    驀地,有人從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將她狠狠一拽,胡善祥本就無力,立刻往後仰,靠在了一個人的懷中。

    正是覺得胡善祥情況不對勁,跟過來看看的孫秀女。孫秀女看見胡善祥魔怔了似的往前走,可是前面就是旋磨臺的絕壁處了,再走一步,就會跌下去!

    孫秀女趕緊出手把她拉了回去,懸崖勒胡。胡善祥差點把孫秀女壓垮了,幸好鍾嬤嬤和何秀女過來,將胡善祥撐起。

    孫秀女說道:“她不勝酒力,我們送她回去吧。”

    “宴會還沒結束,你們兩個留下。”鍾嬤嬤畢竟是宮裏的老人了,找了幾個相熟的小內侍,輪番把胡善祥揹回儲秀宮。

    鍾嬤嬤給她弄來醒酒湯,喂她喝下去,“喝酒誤事,酒量這麼差就別喝那麼多。”

    胡善祥想說我酒量其實不錯的,兩壺女兒紅都沒有問題,今天不過喝了幾口黃酒,就跟喝水似的,就是在給太子妃敬酒時那杯酒好奇怪啊,她們都沒事,爲何我一喝就暈?

    可是她“醉的”什麼都說不出來,任憑嬤嬤灌藥,沉沉睡下。

    次日醒來,口乾舌燥,頭疼欲裂,兔兒山旋坡臺發生了什麼,忘記了大半,就像大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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