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晚上我費盡了口舌都無法說服我媽。誠如她所說,在她住院最需要照顧的時候更少不了唯一的女兒伺候。我知道姆媽其實是心疼自己的女兒,她不想我太疲乏及勞累!在她看來,她傻乎乎的女兒最易勞心,而那晚去溪口鄉一宿回來就折騰成那樣,她不能無動於衷!
眼見週五早上無法去溪口鄉,我又無法入眠。聞着醫院清毒水與人體混雜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氣味,我在互相呼應的鼾聲中想着毛人的囑託,想着阿海的企盼,想着大哥的一生。
也許是大哥的死亡,也許是白天另一樓層裏患者的去世,讓我突然就對死亡無比恐懼起來。我尋思着自己究竟爲什麼而活着,尋思着活着的意義,尋思着死後是否有靈魂,而靈魂是否可以自由遊蕩?如果真能這樣的話,我就不害怕死亡了。因爲過世後還能知曉最思念的最關心的親人的近況,那就不會恐懼了,因爲這樣,只不過是換了個生活空間而已,而彼此還能在約定的時間串門,有什麼害怕的呢?
可是一想到自己死後什麼都不知道了,我的心就又揪緊了,我真害怕死亡,大哥真的就這麼煙消雲散了嗎?還是如他所說,下輩子輪迴有個好命?真有因果嗎?這麼想着的時候,我彷彿看到醫院裏三三兩兩遊走的亡魂,他們似真似幻地對我獰笑着,彷彿要拉我進入他們的隊伍,我害怕,趕緊緊閉着眼睛,這時就又想起大哥例嘴憨笑的親切面容,不禁又勇敢起來,我想加入那遊魂的隊伍,我想請他們帶我去看望大哥,可是當我再睜開眼時,他們卻再也不曾在黑暗中出現。
我知道再也收不到大哥的微信了,再也重讀不了他給我的話語了。以前的話語,因爲手機內存的原因,總是看完就刪除的!我現在特別後悔當初怎麼就不將他的信件存入文檔,當初爲什麼沒想到摘抄留底呢?這樣就可以解決想念之苦了!現在在這個時候,我明知道厚道的他不會曬朋友圈的,卻還是急忙地去翻閱大哥的朋友圈!唉,空空如也,如今除了他微信頭像中那碧波盪漾的沅水河圖,什麼也沒有留下了!
“華,你馬上起牀,二十分鐘後,我就到醫院了,我們馬上走!”雪不容置疑的聲音突然就從手機裏傳來,這嚇壞了正對着手機哀嘆的我。我集中心思認真地檢查了下,確實是雪打過來的電話,只是無意中被玩手機的我接了,時間爲凌晨4點。
“雪,去哪兒?”我確認後還是有點搞不清狀況。
“去哪兒?當然是溪口鄉,難道你不打算去送大哥最後一程嗎?”她非常不悅地說。
“可是我去不了,我要在醫院裏侍候老孃.”我的話才說到一半,對方的手機已是忙音。
雪是4點30分到醫院的,她帶了位約莫40歲左右的女人,說是她家保姆,她考慮得真周全,說有她照顧我母親,我就無後顧之憂了。
母親一向不會拒絕雪的懇求。當雪交待停當不理會同室病友的驚詫拉着我出門時,我忍不住咕噥了道,“不是有位長辮子的保姆嗎?幹嗎又請一位?真是個敗家的娘們,這麼糟蹋錢財!”
“啊?你辭了她?那雄偉捨得嗎?”我想起雄偉對她壞笑的樣子,向雪睜大眼睛表示不信。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他最在意的是兒子!不捨得?他不怕我兒子難過?”雪摸着肚子得意地笑了。
“母憑子貴,我總算見識了,只是他這麼看重兒子,怎麼捨得讓他的兒子悲傷?我真想不到他會讓你參加葬禮!”我瞭解雄偉以香火爲重大男人能屈能伸的姿態,感嘆道。
“你真笨,他在家我能走得開?”雪輕笑。
“他不在家?可是,你們才結婚啊,不是蜜月期間嗎?”我問。
“他出差了,去處理項目問題了。”
雖然一夜沒睡,不聰明的腦殼有點短路,但我還是理解生意人的不得已,我不再出聲,頭靠着車窗想眯下。
“你信命嗎?”雪沒頭沒腦地突然開口了。
我轉過頭望着她,她則滿臉笑容地繼續說:“我信,我相信我米雪這一世就是好命。”
“是啊,你是好命,看得到摸得到啊!”我故意伸手觸摸她右手上戴着的巨大鑽戒,可是因爲她這一說,卻又想起了大哥,最後忍不住大大地嘆氣,說,“只是可憐的大哥,他怎麼就這麼苦命啊!”
“大哥就是個苦命八字,本來應是苦盡甘來的,卻走岔了路,遇上你!”雪突然的話中話,讓回味不過來的我呆住。
見我滿臉疑惑地望着她,她不禁得意起來,說:“你忘記我與春花睡過一晚?你們的事情我全知道!”
“哪能忘記?你今天是不是還想着祭拜春花,去感謝她爲你送子的恩德吧!”我因爲她的話突然生起了惱怒,聲音自然就很冷。
“你說得對!”她不理會我的嘲諷,繼續說道,“我們姐妹不僅睡過,又是微信好友,而且春花也算是我師傅了,她對我很真誠,掏心掏肺的,什麼事情都不瞞我!大哥喝醉酒,錯將春花當你而她因此得手的事情,她全部告訴我了,甚至她與大哥那樣的視頻,她都與我分享呢,華兒,你遲早要做女人的,不要害羞。”雪邊說邊眨眼,一副瞭然於心的得意相。
“她真當你是朋友姐妹嗎?只不過她身邊沒有其他人可訴罷了!想不到你竟然認這樣的壞蛋做朋友!”我咬牙切齒道,想到她間接地害死了大哥,我的憤怒間接轉至雪兒身上。
“華,你惱她?不只是因爲大哥殺她後賠上了他自己的性命吧?”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是恨她敢做敢說!”
“說,敝開了說!”我冷冷地說,心裏度量着她自以爲是的想法。
“你不要着惱,我就是比較欣賞春花對人對事愛憎分明的態度及永不言敗的個性,這也是我與她的共性,所以我能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可是你們呢?什麼事情都藏着掩着,不敢見光......”雪手握着方向盤,眼睛不看我,只顧緊盯着前面。
“華,大哥喜歡你,你爲什麼不敢告訴阿海呢?”雪的話鋒轉向我,但眼睛卻仍然盯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