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還跟着兩位女士:一個是年輕而尚顯稚嫩的鋼琴女教師;另一位即便是在室內也身披斗篷,將面目遮得嚴嚴實實的。
面對尖酸刻薄的首席女高音,羅蘭笑嘻嘻地走近,打招呼說:“唐娜小姐,您好。我是來看看這裏有什麼可以搬走,去裝點我自家的音樂室。”
唐娜小姐險些被氣了個倒仰,但她又很無奈。
如果歌劇團解散,她們這裏所有的樂器、道具、戲服、設備……都會被拍賣償還債務。
羅蘭作爲一位銀行家的小姐,在歌劇團破產之後自然可以爲所欲爲。
劇團經理也滿面愁容地勸說:“讓她看,讓她看吧!”
“還有最後半小時……”
再過半小時,羅蘭就可以盡情地“買買買”了。
“波爾波拉……那個蠢丫頭,她那麼信任你。”
“這幾天來,她一直在期望着你能想到辦法幫助劇團。”
唐娜小姐望着羅蘭,磨着後槽牙說。
“而整個劇團……整個劇團曾經都那麼信任您!”
羅蘭依舊笑嘻嘻地開口反擊,特意強調了“您”這個字眼。
“……信任您,作爲首席女高音,能帶着整個劇團,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留下藝術的傑作。”
“可是您……您如此享受盛名給您帶來的榮耀,您任由虛榮矇蔽雙眼,您忘記了藝術道路的追求,您沉溺於一時的衝動與激情,忘記了社會賦予你的人格尊嚴和道德操守……”
——好好一位歌唱家,談個什麼戀愛喲!
在羅蘭看來,歌劇團最大的隱患根本不是什麼債務危機,而是眼前這位驕傲的、認爲自己可以爲所欲爲的首席女高音。
如果不能把這個女人降服,讓她把心思全部放回到藝術表演上來,那麼即便劇團得以赦免債務,依舊是白搭。
侯爵沒有了,以後還會有伯爵、子爵、男爵……
即便唐娜從此不再上男人的當,也難保不會有其他演員重蹈覆轍。
“在我看來,整個劇團的人都是傻瓜!”
“竟然完全信任您,把所有的寶都押在您一個人身上。”
“您卻爲了一個男人,辜負了所有人對您的信任。”
羅蘭的話似乎甩了首席女高音一個狠狠的耳光。
唐娜漲紅了臉,半張着櫻脣想要反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確實是她,她是罪魁禍首啊!
“經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接着一大羣人邁着優雅的小步走進來。
她們要麼是舞團的年輕演員,要麼是歌手,此刻都穿着最平常的衣服,粉黛不施。
“我們又湊出來八千法郎。您看看能不能先還給哪個債主?”
說話的是波爾波拉小姐,她的特點是年輕、有衝勁、有活力。
她像是一隻靈巧的雲雀飛進大歌劇院的後臺,稍一扭頭,就看見了羅蘭,驚喜地想要衝過去。
“歐仁妮,你來啦!”
唐娜頓時想要開口指責,揭開羅蘭假惺惺的“朋友”面具。
但是她猛地醒過神:都這時候了,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唐娜迅速地把手指上的寶石戒指擼下來,把頸項間的鑽石項鍊摘下來,突然想起她頭髮上還有一個鑽石別針,手忙腳亂地去找,扯下來的時候上面還帶着一綹秀髮……
“早幹嘛去了?”
她似乎在說。
唐娜:……
她連忙把這些“財產”遞到劇團經理手邊:“赫克託,請接收我的一片心意。”
劇團經理只能爲難地搖着頭,望着他面前那一雙雙殷切期待的眼睛。
別說現在趕去當鋪已經來不及了,就算是來得及,這些錢也無濟於事。
還是那句話——如果沒有人能擔保劇團的全部債務,劇團就非解散不可。
“都是我的錯。”
唐娜小姐見到眼前的情形,一時間悲從中來。
明明皇家歌劇團和她,他們都擁有美好的前程,卻因爲她偶然一次行差踏錯,所託非人,就這麼毀於一旦了。
“唐娜,”混濁的男聲響起。
中年男人從後臺狹窄的道路中熟門熟路地走來,“你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
這個男人臉色暗沉,髮際線很高。他的顴骨很突出,面頰隨之凹陷下去,同時顯出他爲人或刻薄、或算計的兩張面孔。
歌劇團的男男女女們都有些聳動。
“安茹侯爵大人……”
人們猶猶豫豫地打招呼,大家實在是不知道,這時候是求情好呢,還是該開口把這可惡的傢伙直接給打出去罵出去。
“唐娜,”安茹侯爵擺出一副小意溫存的模樣,“跟我走吧!”
“你看,我還帶了銀行的書記員過來,擔保書都已經簽好,只要你點個頭,放棄歌劇院的舞臺,老老實實地做我的祕密情婦,劇團就能活下來。”
“這一張銀行擔保書,也就是幾百法郎的事兒。”
“只要你答應了,你的朋友們就不必再借錢還債,我送你的戒指和項鍊,你就能安安穩穩地一輩子戴着……”
後臺頓時一片安靜。
敢情唐娜小姐的這些首飾還是侯爵送的。
羅蘭心想:估計這些首飾,唐娜小姐以後一輩子都不想再碰。
一時間重擔全都押在了首席女高音身上。
但這位小姐哪裏是能任人擺佈的個性,首席女高音一時間柔弱盡去,怒目圓睜,大聲喝道:“侯爵,你我之間的私事,與劇團有什麼關係?”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但你要知道,這個世界的規則,是由像我這樣的人制定的,而不是由像你們……這樣的人制定的。”
他伸手一指,劃了半個圈子,把羅蘭也一起劃了進去。
他的意思也非常明顯:他代表了財富、權勢、男人;他面對着的,無權、沒有財產、沒有力量的男人,還有所有的女人……他們是被排除在規則制定者之外的。
羅蘭頓時撅起了嘴。
她已經有點按捺不住了。
但是她還是想等一等,再看一看——
這個歌劇團,值不值得她投資。
休息室跟前,唐娜低着頭,猶豫着。
此刻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