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今天你劇院的生意還嫌冷清了點,要不要我明天幫你一把?”
羅蘭好奇了:“怎麼幫?”
“明天晚上我來看你劇團的演出,聽唐娜小姐的演唱聽出了神。基督山伯爵大人會把一枚鑽戒束在鮮花上丟給唐娜小姐——這事兒後天會被評論員寫在報紙上,全巴黎就都知道唐娜小姐依舊在巔峯了……”
羅蘭頓時笑起來:“聽你說的,基督山伯爵簡直是個波將金1?是會一路走一路灑鑽石的?”
還沒等海蒂回答,羅蘭就自己搖了搖頭,說:“沒有必要——海蒂,我想這也並不是你的財產,這樣揮霍他人的財產,我是於心不忍的。”
海蒂“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你果然是個獨立自強的姑娘,伯爵的判斷沒錯。”
“我要是能像你一樣,在巴黎自由地行動就好了。”
笑過之後,海蒂感慨了一句。
“依我說,你就不該對外宣揚你只會說現代希臘語,”羅蘭指出了問題的關鍵,“如果那樣,估計伯爵大人的門檻會被踏破,上門獻殷勤的青年會如過江之鯽,你根本沒功夫考慮別的。”
海蒂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行的,這是我無法辦到的。”
羅蘭也嘆了一口氣:很顯然,這位既是朋友又是“對手”的海蒂,祕密太多。
“不過,等到我完成了‘那件事’,我應該就自由了。到那時,我再來找你也不遲。”海蒂想了想前景,情緒轉好,又與羅蘭說笑起來。
“對了,明天我倒確實可能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羅蘭想起隔壁包廂還在等着她的唐格拉爾夫人和安德烈亞子爵。
海蒂故意拉長了臉,說:“歐仁妮小姐,請注意,我們倆現在可是暗自較量,爭取好感的‘對手’哦!”
羅蘭愕然,等到海蒂再次笑出聲,她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開玩笑。
“要我幫什麼忙,直接開口!”
海蒂豪爽地發了話。
*
第二天,海蒂與羅蘭約好了在大歌劇院見面。
這天歌劇團照舊演出。
上座率比前一天高了一些,但依舊沒有達到之前的盛況。
尤其不少包廂還空着,看起來多少有些蕭條。
據說昨天的評論員確實寫了不錯的報道,但是在報社編輯那裏被壓稿了。
但是羅蘭並沒有氣餒,她甚至早已安排下去,讓人將昨天用來裝飾舞臺和包廂的鮮花全部收掉,送去專門的地方製成綠色有機肥料。
今天用來裝飾的大歌劇院的,全部是剛剛送來的新鮮花朵。
花瓣上似乎還帶着露水,就已經出現在大廳中和各包廂裏。這種景象令人先入爲主,認爲這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劇團,隨時隨地爲觀衆奉上最精彩的演出。
另外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劇團的財務沒有任何問題,整個大劇院從屋頂到地板似乎都寫着滿滿當當的三個大字:“姐有錢”。
前來劇院觀看演出的,大多是聽說了昨天演出的好口碑,前來一看究竟的。
雖然上座率並沒有增加很多,可是羅蘭一點兒也不擔心。
她深信這“皇家歌劇團”的口碑會像是“蒙萊裏南北貨食材行”的名聲一樣,慢慢建立,然後越來越響亮的。
前來大歌劇院的,還有安德烈亞子爵。
這回輪到唐格拉爾夫人去別的包廂“串門”去了,將女兒和安德烈亞單獨留在包廂裏。
她甚至安排了晚上約德佈雷先生喫晚飯,因此請安德烈亞代爲送女兒回家。
包廂裏只有羅蘭和安德烈亞的時候,就十分安靜。顯然兩個人在各想各的心事。
“卡瓦爾坎蒂子爵閣下,”羅蘭和海蒂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她站起身,禮貌地向安德烈亞打招呼。
安德烈亞也馬上站了起來,臉上掛着溫柔款款的笑,眼裏帶着小小的星芒,望着羅蘭。
他舉止優雅,風度瀟灑——如果讓羅蘭評價,這位簡直是威克姆第二。
“請叫我安德烈亞,歐仁妮小姐。”
安德烈亞恭敬地吻羅蘭的手。
他聽說了羅蘭要離開一陣之後,眼神有些驚訝,但依舊點頭答應了,並且保證:“小姐,我會一直在這裏等您——”
羅蘭立即轉身離開包廂,來到海蒂這兒。
她縮在海蒂包廂的一角,迅速地把身上套着的長裙脫下來,露出裏面穿着的襯衫、小馬甲和緊身褲。
她熟門熟路地套上一雙馬靴,披上一件外套,然後把頭髮束起來,全部塞到鴨舌帽裏去。
海蒂看見了,衝她做了一個齜牙咧嘴的動作。
羅蘭馬上明白過來,趕緊用紙巾擦掉了臉上的口紅。
這下她活脫脫是個漂亮的黑髮男孩了。
海蒂衝她伸出拇指,表示點贊。
下一刻,羅蘭就從基督山伯爵的包廂裏溜出來,和努比亞黑人打了個照面。
打扮成一個俊俏男孩的羅蘭悄悄地溜去了後臺。在那裏她和杜普雷夫人談了談演出的情況,又想找劇團經理問問日常開支,誰知劇團經理竟然人影不見。
“赫克託說是去辦點事,晚點就回來。”
有人轉達了劇院經理留下的話。
羅蘭也沒有什麼急事,她主要是過來鼓勵鼓勵劇團,儘量不讓他們的士氣受到上座率的影響。
只是現在見不到經理,明天少不得還要再麻煩海蒂一次,繼續原樣溜出來。
羅蘭嘆了一口氣,告別了後臺的員工,尤其鼓勵了一下還沒有什麼機會上場表演的德·阿米利小姐,然後轉身打算回自己的包廂去。
剛剛從後臺回來,羅蘭就見到一個人影從唐格拉爾夫人的包廂裏溜出來,左右看看,然後揚長而去——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安德里亞。
但巧合的是,安德烈亞也換了一身衣服。
他早先穿着一身整齊的黑色禮服,蹬着漆皮鞋,戴着雪白雪白的手套。
這時安德烈亞卻打扮得和他自己的僕人一模一樣。他目不斜視,像一個急匆匆趕回家要爲主人取菸斗的忠心男僕,正迅速地沿着大歌劇院的階梯離開。
羅蘭一壓自己頭上的鴨舌帽,好奇心驅使她跟上。
兩位“男士”就這樣一前一後,離開了大歌劇院,順着奧伯大街向西北方走了兩百碼,在那裏左轉,拐進了一條小巷。
安德烈亞走在前面,羅蘭跟在他身後,偶爾需要暫時在街邊駐足,並轉過身去,在街道一旁的建築物附近藏一藏身。
很快,她跟着的一個人就變成了兩個人。
安德烈亞身邊,多出了一個穿着短工作服的老人……也可能是個中年人。
羅蘭看不出他的年紀,只能看見這人頂着一頭灰白的頭髮,用一塊紅方格的手帕纏住了腦袋。他身上只有一件齷齪不堪的短工作服遮住那具高大瘦削的身軀。
“紅方格”將手搭在安德烈亞肩上。
安德烈亞似乎很習慣這種陪伴,自然地接受了。
兩人一起向小巷深處的一個小酒吧走過去,推門,依次消失在門內。
羅蘭覺得自己或許應當停下,不再跟着安德烈亞。
但是她又被好奇心所驅使,覺得這人實在不像一個意大利“王子”。
於是羅蘭也推門進了那間小酒吧。
小酒吧裏的氣味並不宜人:烈酒的氣味裏混雜着用大蒜和小茴香煎炸肉餅的味道。
但是吧檯跟前沒幾個人。
一個酒保正埋頭洗着用過的啤酒杯,聽見有人進來,頭也不擡地向一邊的過道擡了擡下巴。
“大家都在那邊。”酒保用南方口音濃重的法語說。
羅蘭壓低嗓子,含含糊糊地哼了一聲,將鴨舌帽的帽檐壓得低了一點,朝酒保指點的方向走過去。
她面前是一條狹長的走廊,走廊盡頭有一扇酒吧常見的搖擺門。門內似乎烏煙瘴氣,騰騰的劣質土煙味道從搖擺門後面滲出來。
羅蘭走進長廊,發現自己沒法兒退出。
她背後出現了那個“紅方格”——她必須說,這人比她想象得要年輕,頂着一張黧黑的臉,眼睛像紅寶石一樣炯炯發光。他最多隻有四五十歲的年紀。
“紅方格”堵住了她的去路,讓她不得不挪向那扇搖擺門。
她聽見安德烈亞的聲音在門內響起來:
“我的朋友們,你們想過沒有,究竟權力是什麼?”
這,竟然是一場,屬於這個時代的……政治演講?
“我可以明白地告訴各位,權力是民衆意志的總和,是民衆票選出了掌權的人,賦予他們權力。”
“可是現在的法國,銀行家、證券經紀、大地主、大礦產主……由這些人把持着各種權力,沆瀣一氣。”
“他們能代表民衆的意志嗎?——不能。”
“他們給了民衆票選的權力了嗎?——沒有。”
“那麼問題就簡化爲一點:向現在的內閣和議會爭取投票權。如果他們不給,我們就抗爭。就這麼簡單。”
門的那邊立即響起一片熱烈的討論聲。
羅蘭:……!
她突然聽見的這個聲音,像是一大片迷霧突然被撥開了一個角落,光線照了進來。
她的雙腳站定了在通道里,即便沒有那個“紅方格”,她也一樣會選擇留在這裏,而不是轉身逃開。
“各位,我的鬥爭經驗可能比各位都豐富一點,我曾經在土倫……”
這時,羅蘭身後的“紅方格”突然打斷了安德烈亞的講話。
“貝內德託,先別急着宣揚你的過去……我想,我們這裏來了一位小客人。”
羅蘭:安德烈亞……貝內德託?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