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演開場之前,整個劇院裏瀰漫着好奇與一種莫名的騷動。人們熱切地交頭接耳。
——是的,今日的公演,概不售票,全憑邀請入場。
被邀請的全部都是女性——就算有大老爺們兒陪同着女伴到場,也會被勸退:
“今天這一場是爲了太太小姐們舉辦的專場,明日會有同樣一場向全巴黎的觀衆們開放。”
“您……不至於就這麼着急,要和小姐太太們搶着先睹爲快吧?”
伶牙俐齒的門童成功地將紳士們勸走。
而劇院大廳中,有很多人甚至是生平第一次來聽歌劇——她們都身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但依舊與這座豪華的歌劇院格格不入。
“您是……德·瓦萊爾先生府上的……女管家?”
“唉喲,我認得您,家庭教師阿麗亞娜小姐,您也接到邀請了呀!”
“……”
接到邀請的,不止有坐在包廂裏,飽讀詩書、身份顯赫的太太小姐們,也一樣有在工廠工作的女工、市場裏販賣貨物的小販、達官顯貴家裏的傭人、執教富人家小姐的家庭女教師。
她們都接到了據說是劇團的東家親手寫就的邀請函,告訴她們這是一場專門爲女人們奉上的歌劇。
不少坐在包廂裏的小姐太太們爲這種場面感到驚訝,甚至也有個別人覺得與這麼多不同身份的女人一起看戲是辱沒了自己。
但大多數受邀來觀賞歌劇的女人們都識字、開明,或者多少有些眼界,知道這個社會的階層慢慢在被打散,中下層的人們有可能慢慢晉升到上層,上層則有可能瞬間就掉落底層。
再說了,這劇團的東家已經明說了,一切費用全免,邀請來賓來看戲——算了,沒必要挑三揀四。
公演開始,舞臺的佈景和演員們的服飾率先令所有人感到驚訝。
“這就是歌劇嗎?”
第一次來劇院看戲的人們與周圍人交頭接耳,小聲詢問。
“怎麼戲服看起來和我們日常穿的差不多?”
確實,臺上的女人們穿着和南方的普羅旺斯人、加泰羅尼亞人、巴斯克人差不多的服飾,男人們穿着黑色的軍服——那是西班牙軍人的服色。
等到臺上各角色的身份被一一交代清楚之後,來賓們更加喫驚:
女主角是一個菸廠的女工,而男主角看起來,只是一個軍隊裏的小頭目。
最爲喫驚的女人們,出於教養與儀態,忍住了驚訝,都沒有出聲;
其他人見狀也漸漸放了心:大概……戲劇就是這樣的吧,講普通人的故事。
樂隊開始奏樂,雅俗共賞的序曲率先抓住了所有觀衆的心。
沒過多久,飾演菸廠女工卡門的唐娜率先唱出了一首詠歎調《愛情像是一隻自由的小鳥》1。
“愛情是波西米亞的孩子,無法無天。”
她看似漫不經心地唱道。
“愛情很遙遠,你只能等待。”
“你已經不再等,它卻突然出現。”
“你以爲已擁有,它卻一閃躲開。”
“你以爲已躲開,它卻將你捉住。”
“哦,愛情,愛情,愛情,愛情——”
“如果你不愛我,我偏偏愛上你——”
唐娜歌喉圓潤、吐字清晰。整個劇院裏的觀衆,都將這一段演唱聽得一清二楚。
立即有包廂裏的女觀衆站起來直接退場,表示這部歌劇的女主人公太過放蕩,無法接受。
但是大廳裏的絕大部分觀衆,聽着聽着都笑了起來。
這樣直率而熱情、誘惑且狡猾的女人,又是吉普賽姑娘,在這世上難道還少見嗎?
唐娜又唱起另一首詠歎調,用她的多情與性感引誘男主人公唐·何塞。
臺下都是女觀衆,女人們紛紛拍着手鼓勵唐娜。
但很快,男主人公的原未婚妻找上了門,苦求勸說男人和她一起回鄉。
一個入戲太深的女觀衆頓時站了起來,在臺下向飾演“未婚妻”米凱拉的波爾波拉小姐大聲喊:“別傻啦!這個男人愛上了別人,不要你啦!”
“是的,這個男人不值得相信!”
至此,觀衆們開始分化,有些人喜愛唐娜,有些人同情波爾波拉。
不久,人們看見唐娜飾演的卡門移情別戀,扭頭就愛上了別人。
唐·何塞苦苦請求卡門回心轉意。
這時一個坐在大廳裏看戲的女人突然站起來大聲喊:“你既然拋棄了你的未婚妻,就不要怪別人來拋棄你——”
這一聲喊得中氣十足,甚至連臺上的演員都有些分神,唱詞頓了頓才接了下去……
劇院裏某個角落處的包廂裏,羅蘭完全沒有在欣賞臺上的表演,而是全神貫注地觀察臺下觀衆的反應。
她甚至迅速在筆記本上記下一些想法,這些想法待會兒會成爲她演講的素材——
所有到場的觀衆,每一位女士,都是她親自挑選出,並且親自寄出的邀請函。
她們代表了這個社會的方方面面,各個階層。
羅蘭不可能認得這麼多人,但是她在這座城市裏擁有頗爲廣泛的人脈。身爲唐格拉爾小姐,她認得不少上流社會的太太小姐,瞭解她們的人品、學識、開明與否、古板與否……
身爲日常光顧大圖書館“讀書會”的年輕女性,她又認得了很多知識女性:家庭教師、女學生……
而她身爲“蒙萊裏食材行”的老闆,她又認識不少巴黎的販夫走卒,甚至通過這間食材行,認識了但凡巴黎能數得上名號大戶人家的傭人。
她想要在這座城市裏推行新的觀念,這是一個很好的、觀察的機會——她可以藉此機會瞭解位面裏不同階層的人,她們對於婚姻的、女性的各種觀念,再以此來決定她該怎麼行動。
換個角度看這件事,羅蘭爲了保證這次首演能夠“先聲奪人”,她篩選了觀衆。
這些女觀衆們,要麼是從來看不起歌劇的普通人,要麼是受過教育的、相對開明的女性觀衆。
她有七八成的把握,在這些人眼裏,這一場“首演”能夠獲得成功。
而她希望這整整一劇院的觀衆,能夠成爲散佈在這座城市裏的火種,她希望這座城市未來能夠燃起熊熊火焰,這些身份迥異,遍佈各階層的女人們,或許能成爲覺醒的第一批。
至於觀念保守的那一批人,應該在唐娜唱第一支詠歎調的時候就已經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