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御香手札 >第二十六章 隆里港
    隆里港碼頭上。

    車水馬龍,一艘新到的貨輪剛駛入海港,周圍等待拉貨的工人呼啦一下圍到貨輪尾部貨艙處,等待拉人拉貨。

    幾個船霸嘴裏叼着菸斗,成羣結夥地走在人羣裏,人羣裏頓時散開了一條路。

    一個頭戴汗巾的男子身材健壯正彎着腰扛上麻袋包,兩個麻袋包摞在背上比男子都要高,男子咬着牙憨笑着,臉憋得通紅,一使勁扛上麻包,準備往碼頭處搬運。

    迎面遇見這幾個船霸,幾人橫做一排,擋住男子去路。

    男子左走被接回,右走被攔住,無奈扛着麻包,頭和身體都弓着,看不清來人。

    “你是不是新來的?規矩不知道啊?”

    一個叼着菸斗的大漢下巴一擡對旁邊的獐頭鼠目的手下說:

    “去,教教他!”

    兩個手下嘻嘻笑着,走向健壯男子。

    那男子揹着兩大包麻包,本來就有些喫力,聽見來者不善,但背上的麻包遮擋了視線。

    兩個船霸左右開弓,一腳踢向男子的肚腹,全盡了全力。

    男子扛着麻包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二人上前拳腳相加,男子顧頭不顧腚,被打得暈頭轉向,滾爬着栽進了水裏。

    秋天的水已經涼得有此刺骨,跌落的位置也於船甲板和岸邊的夾縫處,地方狹小。

    男子眼見如果不早些掙脫上岸,怕是會夾在縫隙處喪了命!

    船霸手拿長蒿用力地去戳在水裏掙扎的男子,男子身上背上臉上到處都被擊中。

    倉皇中嗆了好幾口水。

    良久不動了,兩個船霸終於收了手,耀武揚威地來到叼着菸斗的船霸跟前。

    叼菸斗的船霸滿臉橫肉,斜睨一眼周圍的人羣,說:

    “你們聽好了,這個碼頭是我家大當家的,搬貨的到我這裏登記,不可以私自拉貨,每個人交二十五文錢。”

    人羣裏頓時沸騰起來,二十五文,一個人一家老少節儉度日可以過一個月。

    船霸眼睛一瞪,臉上的橫肉抖動起來,指着剛纔落水的男子。

    “不交錢就想拉貨掙錢?就像剛纔那一位,見閻王去吧!”

    大家不啃氣了,開始有人排隊交錢,船霸吐掉嘴裏的煙,心滿意足地點起錢來。

    水裏的男子被好心的勞工拽了上來,擠壓着胸腹,良久才吐出一口水,醒了過來,救回一條命,也不敢停留,只好落湯雞一樣往家走去。

    男子名叫鐵留,有着一身力氣,可現在連憑力氣幹活這條活路都被堵死了,空有一身力氣,卻連一家老少的喫食都掙不來。

    鐵留四下張望着,嗓子裏還是疼得很,剛纔的嗆水嗆得太厲害了,臉頰上火辣辣的,身上也到處都痛,那都是剛纔那個船霸用竹蒿扎的。

    鐵留看着那些排隊交錢的人羣,怏怏地離開了。

    家中老母親這幾天一直咳嗽,今天一早都咳出了血,鐵留想着必須今天干點活掙點錢給老母親抓些藥。

    還有兩個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年齡都小,正是半大小子喫垮老子的時候,每天光喊餓,那兩張嗷嗷待哺的嘴就像填不滿的無底洞,鐵留無能爲力。

    鐵留不怕喫苦,不怕受累,但是沒有活幹,這樣的日子太難熬了。

    他生性憨厚,沒有一點多餘的心眼應付那些地頭蛇,經常都是隻有捱打的份,今天撿了一條命,有時幹了一天活也沒有給他一分錢,看着他那張急得通紅的臉,那些個船霸和地方蛇們都開心得哈哈直笑。

    妻子常常埋怨他:“自從嫁給你,沒有過一天好日子,累死累活也喫不上一頓飽飯!”

    是的,妻子滿手老繭子,頭髮早早就白了許多,整天給人漿洗,幫人幹雜法,辛苦的很。

    鐵留太老實了,每次幹完活算不清自己應該得多少錢,總是憨憨地笑。

    鐵留回到家,那間破落的小院,地方不大,一家五口生活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裏。

    房子小,兩邊鄰居都已經把圍牆加高,中間的小院子更像是一個小籠子,兩邊的圍牆就像兩堵牆把太陽都遮住了。

    屋內總是黑漆麻乎的。

    老母親還在咳嗽,感覺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一樣,看見鐵留進門,兩個孩子圍到跟前,轉着圈地看着父親有沒有帶回來喫的。

    老母親看見兒子渾身溼透,臉上有傷,心疼地說:

    “留兒啊,這是咋了?誰打的這是?”

    鐵留憨憨地笑着:“媽,沒事兒,不小心掉到河裏去了!我正熱着呢,正好涼快一些!”

    老母親繼續咳嗽着,眼淚流了下來。

    這時,妻子提前一大桶衣服進來,秋天的風把妻子的臉吹得黑紅,臉上也皴了,顯得比同年齡的女人年長許多。

    看見鐵留,又是心疼又是狠鐵不成鋼。

    第二天,鐵留一早起來準備接着去碼頭看看有沒有活幹,先來到母親的房間,母親咳嗽的臉色蠟黃,已經昏迷不醒。

    鐵留急得團團轉,讓妻子去請大夫。

    大夫到了家門口,看見鐵留的家境,再一看家裏的寒酸樣子,扭頭便走。

    鐵留憨厚,不懂得圓滑,只能拖着大夫,不讓他離開。

    大夫無奈看了看老太太,連脈都沒有摸,就開了幾附藥,讓鐵留去抓,匆匆離去。

    大夫好歹給看了病,可是買藥總得掏錢吧。

    鐵留一愁莫展,真是掏空了口袋也拿不出一文錢。

    這個時候,鄰居敲門而入,一手擰着鐵留兒子的耳朵,一手拖着鐵留女兒。

    “我說你家這兩個是怎麼回事?”

    鄰居怒視着鐵留。

    “這個小崽子跑到我家偷我鍋裏的饅頭,被我抓住了!”

    領居一推女孩,小女孩無防備,一個跟頭摔倒了,張着嘴哇哇哭着。

    原來,兄妹二人餓得緊了,看見家中實在無喫食,外婆又臥病在牀,看起來今天的飯食又無着落,於是,二人準備到村邊的樹林裏挖野菜,說不定還能採上幾個蘑菇。

    但是妹妹小,路過鄰居大嬸家的時候,她家剛剛蒸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雜糧饅頭,那香氣顠進了妹妹的鼻子裏,哪裏能抗拒這種誘惑,於是趁哥哥不注意,跑到大嬸家廚房,偷了兩個饅頭,被大嬸人髒俱獲。

    哥哥爲了保護妹妹,一路也被大嬸揪着回到了家裏,此時看見妹妹摔倒,也不顧領居大嬸手裏是不是擰着耳朵,雙手狠狠掐向她的腰間,捏着一塊軟肉使勁掐去。

    大嬸喫疼,鬆了手,然後哥哥逃了束縛,一頭向大嬸頂去,把大嬸頂在門上,摔得仰面朝天。

    這些事情的發生就在一瞬間,大家還沒有機會明白事情的來朧去脈就已經天翻地覆了。

    哥哥知道闖下禍,拉起地上還在哭的妹妹跑了出去。

    只剩下氣得大喊大叫的大嬸或目瞪口呆的鐵留夫婦。

    ...........

    晚上,憶娘喫完晚飯,拉着玄汐和長黍二人出來消食。

    二人極不情願,最後憶娘說,回來請倆人喫長街裏的小餛飩,二人才開心地跟着去了。

    三人一路笑着鬧着,不一會兒就來到一間院子前,那個小院子看起來憋屈得很,兩邊的房子高出他家很多,簡直就像是一間專門堆放雜物的小偏房。

    剛走到門口,一個男孩子拉着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衝了出來,差點撞上三人。

    門裏好像熱鬧得很,又哭又鬧,憶娘看看長黍玄汐二人,上前去推開了虛掩的門。

    門裏一個大嬸跳着腳罵着街,說着沒家教,早就應該拉走抓進衙門之類的話。

    另一個大漢臉一陣青一陣白,正一聲不吭地坐在地上生悶氣。

    一旁一個粗布麻衣的婦人正垂着淚,時不時分辨幾句,吵不過就用粗糙的都是裂口的手拉着圍裙的衣角擦着眼淚。

    還有幾個人指指點點地圍觀着,誰也沒有發現進來的這三位,小小的院子滿滿當當都是人。

    等憶娘三人搞清楚事情原委,憶娘搖了搖頭走到正在跳腳的大嬸跟前,對大嬸說:

    “你是這家的主人嗎?”

    大嬸一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像是擰了開關的木偶。

    “我們是來討債的,這家的主人欠了我很多銀子,我今天務必索取!”

    憶娘面無表情,一看就是個厲害角色。

    大嬸這纔回過神來,說:

    “我不是這裏的主人,那兩人才是!”

    說完指向坐在地上的大漢。

    大漢和婦人呆立着看着憶娘,心裏忐忑不安,最近禍事連連,真說不好哪裏又得罪了什麼人。

    “那還請閒人迴避。想在此處一起聽的話,那就一起還債!”

    憶娘提高聲音,一旁的長黍和玄汐也氣勢洶洶地站在憶娘兩邊,虎視眈眈地看着圍觀的人們。

    圍觀的人羣看見三人衣着不同一般百姓,又是正氣凌然,想必一定是這家人得罪了什麼人也說不定,趕快走人爲上,大家紛紛走出院子,那速度就像是洪水猛獸在後面追咬。

    那位大嬸一聽笑容滿面,知道有人替她出氣了,高興地一步三回頭,想看看這一家怎麼被收拾的。

    不要一會兒,院子裏只剩下憶娘三人和鐵留夫婦。

    鐵留的妻子硬着頭皮上前:

    “這位娘子,不知我們欠了誰的銀子,還請告知!”

    鐵留也站起身,粗粗的雙手搓着衣角,就像是被老師訓斥的學生一樣,一聲不吭,只看着憶娘。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