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沁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要躲起來,她甚至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她多麼狼狽,蓬頭垢面,猶如瘋子,那麼多天不曾洗澡,她身上的味道肯定很難聞吧。
可是他呢?
彷彿時光根本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他依舊如她記憶裏一般,仍是那個溫潤清雋的少年。
但時遠山當時什麼都沒說,甚至絲毫不曾嫌棄她身上多麼髒多麼臭,他只是緊緊抱住了她,不停在她耳邊說着對不起。
“小沁,你歇會兒吧,阿笙這邊我來守着就好。”
時遠山親自端來一杯熱牛奶,心疼的望着蘇沁哭得紅腫的雙眼說道。
蘇沁卻搖了搖頭:“阿笙還在發燒,我害怕……”
數年前,阿笙就是因爲一場高燒,纔不會說話了。
蘇沁最怕的,就是她生病發燒。
“別擔心,我已經找了最好的醫生,他們也說了,阿笙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失血過多,還有產後感染的緣故,慢慢就會恢復了……”
時遠山輕輕握住了蘇沁的手:“乖,你喝點牛奶,睡一會兒,好不好?囡囡也需要你照顧呢……”
“囡囡怎麼樣了?”聽到時遠山提起囡囡,蘇沁立時心疼的滴下淚來。
“囡囡很好,長胖了一斤了,醫生說,再過一星期,就可以從保溫箱裏出來了。”
時遠山溫柔輕笑着將蘇沁鬢邊的亂髮拂開:“放心吧,一切都有我呢……”
蘇沁含淚點了點頭:“謝謝你。”
“小沁,你不用給我說謝謝,是我該對你說對不起,如果我早點回來找你,你和阿笙,也就不會受這麼多的罪……”
蘇沁流着淚不停搖頭,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是她對不起時遠山,是她辜負了他的一腔癡情。
她落得這樣的下場,全是她自己罪有應得,識人不清。
“小沁,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蘇沁咬了咬嘴脣,望着仍在昏睡的阿笙,茫然的搖了搖頭。
她的前三十年,生活在蜜罐中,不知人間疾苦,而餘下那些年,卻把世上的苦都嚐遍了。
病了這麼多年,關了這麼多年,瘋瘋傻傻了這麼多年,她早已喪失了活下去的能力。
唯一支撐着她的,只有阿笙。
“我只要和阿笙在一起。”蘇沁喃喃說着,低頭將臉貼在了餘笙手背上,孩子一般又呢喃了一遍:“只要和我的阿笙在一起,就算是去乞討,我也願意。”
“小沁,我帶你和阿笙離開吧。”
蘇沁似乎不敢置信一般睜大了眼,她怔怔望着時遠山,嘴脣哆嗦着,那一雙有了淡淡皺紋,卻仍清秀的眼瞳中,再一次氤氳了淚霧:“遠山?”
時遠山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我們離開這裏,去瑞士,重新開始,好不好?”
蘇沁卻掙開他的手,用力搖了搖頭:“不好,不好的,我和阿笙,還有囡囡,會拖累你,你的太太,也會不開心的……”
她雖然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但心性卻是純澈良善的,哪怕到了這種關頭,她先考慮的也是時遠山的處境會不會不方便。
時遠山卻握着她的手,輕輕送到脣邊吻了吻:“小沁,我一直都沒有結婚,哪裏來的太太?”
蘇沁徹底的呆住了。
這麼多年了,阿笙都二十一歲了,整整二十一年啊,時遠山都是一個人嗎?
蘇沁怎麼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可能,就算是做夢,也不敢做這樣的夢。
“小沁,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這些年都沒辦法忘記你,也沒辦法喜歡別人,所以,我不想隨便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耽誤別人一輩子。”
時遠山將蘇沁眼睫上的淚拂去,再次柔聲道:“現在,所有人都以爲你和阿笙已經死了,那我們就乾脆永遠離開京都好了,你放心,我會把阿笙當做親生女兒疼愛的,我發誓……”
蘇沁眼中的淚不停向外涌,她很想答應,可她怎麼有臉答應呢。
當年她做出那樣的醜事,生日宴後喝醉酒稀裏糊塗和余文昌上了牀,時遠山當時崩潰絕望的那張臉,這二十年來,都常常讓她從夢中驚醒。
時遠山似是知道她心中的癥結,柔聲道:“小沁,我已經四十多歲了,人生半輩子已經過去了,我這二十多年都是孤家寡人一個人過的,你想讓我餘下半輩子,也一個人孤零零的終老嗎?”
蘇沁性子柔弱,又爲人心軟良善,平日裏哪怕是看到乞兒都會憐惜落淚,時遠山這般可憐兮兮的言語,她立時就有些動搖起來。
時遠山見她似有所動,又道:“小沁,你想想看,如果你們繼續留在京都,余文昌他們早晚都會知道,你想讓阿笙和囡囡落入他們手裏,繼續被他們折磨嗎?”
蘇沁一下子緊緊攥住了他的手:“遠山,我可以手任何委屈,但我不想阿笙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她看向牀上因爲失血臉色慘白的女兒:“我的阿笙,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了……”
“那就跟我走吧,等阿笙身子好一點,我們一起離開,答應我,好不好?”
蘇沁到底還是點了頭。
時遠山說的沒有錯,留在京都,她和阿笙必定會有危險,畢竟,京都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她和阿笙要謀生,總要拋頭露面,萬一被余文昌的人看到……
還有可憐的小囡囡,蘇沁怎麼忍心她們再落入險境呢?
……
兩個月後,京都上流圈子裏忽然有一個傳聞悄然傳開了。
據說,余文昌有一個原配太太,是昔年的名門蘇家唯一的千金蘇沁,後來,世人都以爲蘇沁父母車禍喪生後也鬱鬱而終了,所以余文昌才又娶了趙茹。
但其實蘇沁根本沒有死,而且一直被關在餘家的地下室裏。
兩個月前餘家別院發生了一場大火,據說大火燒死了兩個傭人,其實那燒死的兩人並不是傭人,而是余文昌的原配蘇沁和他們的親生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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