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勳站在原地，看着護工嫺熟的喂她喝粥，但似乎是她身子不好，脾胃虛弱的緣故，她並沒什麼胃口。
護工手裏那碗粥，幾乎沒怎麼動。
“蘇小姐，您再喫一點吧……”
餘笙微微閉着眼搖了搖頭：“喫不下，先放着吧。”
蕭定勳抿了抿脣，緩步走上前，對護工道：“我來吧。”
他伸手接過粥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到底這五年間，因着與安的緣故，他照顧人的能力提升了不少。
餘笙看他嫺熟的舀了一勺粥，又小心的吹涼送到她嘴邊，倒是輕笑了笑。
“蕭先生……”
“有什麼話，喫完飯再說。”蕭定勳看了一眼她沒什麼血色的臉，眉宇越發深蹙了幾分。
餘笙點點頭，看了一眼他頭上的紗布，低頭喝了小小一口粥。
她身體虧損的嚴重，胃口自然也不佳，這碗粥也不過喝了小半碗，就再也喫不下了。
蕭定勳也沒有勉強她，將粥碗放在了一邊。
他將牀放平，將餘笙背後的軟枕拿開，然後把薄被拉起來給她蓋好，又輕輕按了按，方纔再次在她牀邊坐了下來。
他的目光落在她細瘦的滿是傷痂的手臂上，好一會兒，方纔低聲說道：“等到這些傷口長好了，再塗祛疤的藥，不會留下半點痕跡的……”
蕭定勳說到這裏，微微擡眸看了她一眼：“你之前用過這種藥，祛疤的效果很好。”
他聲音很平靜，像是在敘說什麼再平常不過的事一般。
可餘笙的心底，卻漸漸起了波瀾。
“蕭先生說的什麼藥？”
她故意裝傻，蕭定勳也不戳破，笑道：“是一種國外的進口藥，挺難買的。”
餘笙微微點頭：“哦。”
蕭定勳將她微涼的手臂放回了被子中，聲音低低問了一句：“如果不是這一次意外，你還預備瞞多久？”
餘笙微微抿了抿嘴脣，繼續裝傻：“瞞什麼？”
蕭定勳眸中泛起淡淡一抹笑意：“還要裝傻？”
餘笙緩緩垂下了綿密的長睫，閉了眼：“我困了……”
她手腕上的紅線，六個月就會蔓生到指尖，到那時，她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所以，最長也不會超過六個月吧。
只是沒想到會出了這樣一場意外。
“爲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她睜開眼，平靜的看着他，笙那一雙漂亮的杏眼，此時在她蒼白消瘦的臉上，大的突兀，卻依舊黑亮澄澈。
“告訴我五年前試婚那一夜是你，告訴我救了我性命的人也是你，告訴我當年在溪羅村蘭溪邊，將我從鬼門關前拉回來的人的是你……告訴我，你沒有死，你就是阿笙！”
餘笙一點一點睜大了眼，他全都知道了？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餘瀟瀟和餘家那些人自然是不會說的，那麼……
“我聽不懂你的話，我累了……”
餘笙翻身向內，再次閉上了眼。
“從前你口不能言，現在你可以開口了，爲什麼不肯說出實情？”
蕭定勳望着她消瘦料峭的背，聲音裏掩不住的嘶啞。
“一念，不是餘家那個司機的女兒，對不對？”他如此嫌惡曾經欺負過她的那個人，連他名字都不願提起。
餘笙只覺得心尖驀地一疼，眼底，卻已然泛起了一片潮溼。
“阿笙……”
“我記得你說過，阿笙只是你家裏的小廚娘而已，如何現在又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餘笙忍住喉頭的哽咽，繼續道：“更何況，你一直都很討厭阿笙。”
蕭定勳只覺得喉頭驟然梗住了，他的心臟像是被誰的手，硬生生的揉碎了一般，到了最後，連疼痛都麻木了。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阿笙。”他一字一句，緩緩開口。
餘笙一下攥緊了手指，沒有嗎？
從前在花月山房那近一年的時光，如今彷彿依然歷歷在目。
他每每看到她，眼眸中從來都是嫌惡之色，他性子寡淡冷漠，但對花月山房的下人從不苛刻，相反，哪怕是在病中，他都沒有爲難過傭人。
可是偏偏對她，從不曾有一刻的好臉色。
不，最初的時候，他對她其實還是很好的。
那時候剛到蕭家，他叫她阿笙，與她說話時眼底嘴角總是帶着笑。
還有那一次在校門外，宋問學長和她告白，她手足無措時，也是他牽着她的手離開給她解了圍。
但後來，在趙強意圖凌.辱她之後，所有的一切全都變了。
後來，離開京都後，她也曾想過，爲什麼他後來會這般厭惡她。
但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答案。
“但我無法否認，阿笙在花月山房那些時日，我對她確實很不好。”
“爲什麼？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嗎？”
“並沒有。”蕭定勳望着依舊背對着她的餘笙，輕聲道：“後來我想過，其實都是我的過錯，是我先入爲zhu把她當成了居心叵測的壞女孩，所以……”
蕭定勳想到兩人之間那點點滴滴的過往，想到喬景明所說的那些話，想到那一日在花月山房的園子裏，聽到傭人低聲交談的陳年舊事……
他心底的痛悔，幾乎氾濫，但再多痛悔，又有什麼用？
阿笙已經受夠了苦楚，而過去那段漫長而又痛苦時光，也再辦法彌補了。
“她做了什麼，你會把她當成居心叵測的壞女孩兒？”
餘笙眼角一滴淚緩緩滑了下來，因爲趙強，還是因爲宋問？仰或是蕭平生？
“也許是因爲她太好，所以有太多的好男人圍着她，所以我……”
蕭定勳無法說出口，卻又不得不承認，時過境遷之後，想起那時候的自己的那些反應，想必也唯有喫醋和嫉妒，才能解釋的清。
而一個男人爲何會對一個女人身邊圍着太多優秀的男人而喫醋嫉妒？
可以解釋的理由，想必也只有那一個了。
但那時的蕭定勳，根本不願承認，或者說，他從未意識到那一種複雜的感情裏，蘊着對一個善良堅強女孩兒的喜歡。
“所以什麼？”
“蕭先生，很抱歉，探視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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