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哥只是淡淡的掃視一眼手邊的銀行卡,就馬上轉移了視線,低頭“吸溜吸溜”嘬起麪條,邊喫邊吧唧嘴:“你現在的手藝有點退步昂,太清淡了,而且面煮的也有點老。”
漢子點燃一支菸,嘆口氣規勸:“卡里的錢足夠你揮霍一輩子,別作了,好好的活着吧。”
他說話的過程中,我才注意到,他的左手就三根指頭,可能是覺察到我的目光,他趕忙側了側身子,換成右手夾煙,左手探進了褲兜裏,撇撇嘴訓斥我:“有什麼好看的。”
“他生氣可是要殺人的哦。”黑哥大口咀嚼着麪條,朝我聳聳眉毛笑道:“別看他現在慈眉善目,真發火的時候,我都打哆嗦。”
我尷尬的咧嘴笑了笑。
漢子使勁裹了口煙後,朝着黑哥道:“別嘻嘻哈哈的,老六你聽見我跟你說話沒?待會拿上錢趕緊滾蛋,不管去哪都好,只要不在家就可以,算我求求了你行不?我特麼現在一到清明節就忙的跟孫子似的,得連着掃七八座墓,你心疼心疼我,不要再多加你這座墓了。”
黑哥速度很快的將碗裏剩下的幾根麪條趕進嘴裏,完事捧起大海碗,將裏面的湯也一飲而盡,用手背粗鄙的蹭了蹭嘴巴吱聲:“哥,認識我這麼多年,你看我在乎過錢麼?”
“我知道你脾氣,不然最後分贓時候,你不會不到場,可現在這社會沒錢寸步難行,你告訴我,你還有啥可不服的?整倒文哥的是京城,是那羣實權大老爺,這麼多年你總琢磨着想報仇,找誰報啊?”那漢子棱着眼睛低喝:“抓文哥的判文哥的全什麼檔次,你不是不知道,你在固執什麼?”
黑哥沉默半晌後,剝開幾瓣蒜,當糖果似的“嘎嘣嘎嘣”咀嚼幾下,直接吞進肚子,聲音尖銳的反駁:“我沒固執,就是單純不想再離開家了,當初從山城逃出去,我一路扮乞丐,喫的是殘渣剩飯,住的是橋洞狗窩,我也告訴過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可你知道嗎?每年替文哥祭祖,看着熟悉的城市和人,我心裏是什麼滋味?”
“唉。。”中年漢子長吁一口氣。
黑哥的聲音驟然變得有些哽咽:“這次我爸過生日,我偷偷跑回來看他,他既沒下館子,也沒回家,就一個人在我媽的墳前靜靜的坐了一下午,邊喝酒邊哭,說沒教育好我,還說特別想我,你知道我當時多想跑過去,抱抱他,告訴他,兒子過的特別好,我不想走了,真的。”
中年漢子皺着眉頭出聲:“你身上的通緝令到現在警局門口的公告欄還能看到,你想過回來以後是什麼後果嗎?”
“想過。”黑哥又剝開幾瓣蒜,丟進嘴裏,笑呵呵的說:“我如果想回來,想重新正大光明的行走在陽光底下,需要一個無比過硬的後臺。”
中年漢子很理性的反問:“你知道就好,這兩年山城遍地是大哥,可真正有幾個上臺面的?你回來能依附誰?誰又敢把你這麼尊惡人放在身邊?”
黑哥不屑的冷笑:“就那些豬頭狗腦,讓他們給我提鞋,我都嫌掉價,我想的很清楚,沒有後臺我可以自己製造後臺,幹別的我可能不行,但是論起來喫混子飯,我敢說除了那些深居簡出的老江湖,我就是祖宗。”
中年漢子指了指我問:“製造後臺?製造誰?就這小孩兒嗎?”
黑哥點點腦袋微笑:“這孩子挺有意思的,我觀察了他很久,做事夠果斷,腦子也不算太笨,如果我能爲他鋪起來路的話。。”
黑哥蠕動嘴脣,艱難的說:“我知道起步可能會很難,但是。。”
中年漢子語調嚴肅的輕喝:“根本不可能有但是的,我跟你打個賭你信不信?你六指隨便出現在一家酒店,只要被認識的人看到,最多半個小時,警察和仇家不把酒店堵滿,算我輸!”
“我。。”黑哥張了張嘴巴。
中年漢子悶聲問道:“賭不賭?”
兩人頓時陷入了沉寂當中,我看氣氛有些生硬,掏出煙盒,討巧的湊到中年跟前乾笑:“大哥,你別動火。。”
“你滾開!”他直接一巴掌拍在我手臂上,將我推了個踉蹌。
我沒想到這傢伙手上竟然這麼有勁,不免有些詫異。
“老六,你如果聽勸,就馬上走!”中年漢子拍了下桌子道:“如果你不聽勸,今天就是咱哥倆最後一次見面,我還沒有活夠,前陣子剛想辦法給兒子辦出國,等他在那邊站穩腳跟,我也會過去。”
黑哥深呼吸口氣道:“彬哥,你別逼我行不。。”
“是你在逼我,還是我逼你?”中年漢子指着黑哥的鼻頭厲喝:“我當初下來,文哥還在位,你也知道他費了多大勁兒才把我掉包保住,現在文哥沒了,你讓誰來保你,東山再起?就憑你六指這倆字嗎?”
黑哥抹了抹鼻樑淺笑:“行了行了,我不就隨口那麼一說嘛,你看你犯得上這麼着急不?我明天就走行了吧。”
聽到黑哥退步,被稱作彬哥的男人臉色這才緩和很多,點燃一支菸輕聲道:“老六啊,拋開過去的種種不說,用文哥的話講,咱們都是罪人,能夠僥倖逃脫,已經是老天爺法外開恩,你不能總指望老天爺庇佑你我這樣的混賬吧?”
“嗯,你說得對。”六子沉悶的點點腦袋。
“你能想通,我就放心了。”彬哥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彎腰從旁邊醫療箱裏翻出來一小瓶藥放在桌上道:“一個小時後麻藥效果就過去了,到時候傷口肯定疼,這種止疼片效果不錯,但容易產生依賴性,少嚼兩粒,我得回去了,不然你嫂子又得擔心我出去鬼混,明早走的時候,把門給我拉下來就可以。”
黑哥笑呵呵的點點腦袋道:“行,等我明年回來,再去拜訪嫂子。”
彬哥喜滋滋的笑道:“明年啊,明年我們老兩口估計就出國嘍,再想找我,咱們就得開視頻聯繫啦。”
幾分鐘後,彬哥揹着手離去,黑哥馬上抓起藥瓶倒出來幾粒藥塞進嘴裏,嘴裏發出“呼呼”的粗喘聲,我擔憂的走過去問:“很疼嗎哥?”
“下回我嘣你兩槍,你感覺一下。”黑哥鼓着遍佈血絲的眼珠子瞟了我一眼嘟囔:“怎麼樣,有想法嗎?希望在這座城市紮下根不?只要你想,咱哥倆就一塊努力,你賺地位,我賺一張暫住證。”
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啊?您剛纔不是答應彬哥。。”
這時候,張星宇挪着小碎步從外面跑進來,氣喘吁吁的將一盒藥放在黑哥面前:“黑哥,這種退燒藥效果很不錯,抓緊時間喫吧。”
“門口蹲着聽,也怪難受的吧?”黑哥沒有碰藥盒,而是饒有興致的仰頭看向張星宇笑道:“下次再想裝出來一路小跑的樣子,記得往腦袋上灑幾滴水當汗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