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他楞了幾秒鐘,隨即一邊接電話一邊走到我跟前,笑呵呵的打招呼:“朗哥,你這是剛回來嗎?”
我回以一笑,擺擺手:“嗯吶,你先打電話,完事再咱聊。”
幾分鐘後,他將手機揣起來,不自然的乾咳兩聲:“朗哥,你再稍微等一下哈,我馬上讓工人們把路騰出來,放你們先過去。”
“沒事,我不趕時間。”我遞給他一支菸,指了指被撞斷的護欄和那幫工人們調侃:“你們現在業務能力挺強啊,行行都沾邊,整挺好的。”
“哪啊,賈東一個幹道路養護的朋友前段時間欠我們錢,實在還不起了,就乾脆把公司抵給我們,賈東尋思着也不能浪費資源,就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的跟高速養護站這邊搭上一點關係。”鄭清樹抽吸兩下鼻子道:“螞蟻腿也是肉,馬上快過年啦,多賺一點是一點唄。”
我吸了口煙,誇讚道:“呵呵,目標明確,挺優秀的。”
我說完這句話後,我倆齊齊陷入了沉默當中,差不多有半分鐘左右,鄭清樹抓了抓後腦勺低聲道:“朗哥,前段時間大家出事時候,我也被警方點名提審,幸虧賈東事先給我通風報信,我一早就躲到了外地,真不是故意避開大家。”
我無所謂的擺擺手道:“都過去了,平安是福。”
“對對對,平安是福、平安是福。”鄭清樹連聲應承。
我舔舐兩下嘴角,猛然湊到他臉前淺笑:“你很怕我?”
“啊?”鄭清樹下意識的往後倒退一步,慌忙搖頭:“不怕呀,我怕你幹嘛,咱們都是一個鍋臺喫飯的自己人,況且要是沒有你的幫襯,我現在也走不到這一步,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我就說嘛,咱們之間的感情不應該淡漠。”我揚眉一笑,又指了指撞斷的護欄道:“什嗎時候能忙完吶,咱們一塊喫頓便飯,挺長時間沒擱一塊聊天了,怪想你的。”
鄭清樹愣了不到五秒鐘,立即轉身道:“這點活很快的,我這就催催他們去,你等我幾分鐘哈。”
“把賈東也一塊喊上吧。”我盯着他的背影蠕動嘴角。
鄭清樹毫不猶豫的點頭:“好嘞,我馬上給他打電話。”
看着鄭清樹吆五喝六的指揮幾個工人幹活,我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搖頭:“變化有點大。”
洪蓮嬌聲道:“人嘛,不都是變來變去的,你也有變化啊,跟我剛認識你時候爺們很多。”
“不怕他變,就怕他現,自己以爲豪氣雲天,實際上在別人看來是丟人現眼。”我又續上一支菸,若有所思的苦笑。
攬下維修匝道的活兒,看似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舉動,但是這裏頭包括的東西可就深了,首先是人脈資源,其次就是心態和目標,對於鄭清樹的脾氣秉性,我還是有幾分瞭解的,他屬於做什麼事情都很有選擇性和目的性的那種人,絕對不會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瞎捅咕。
那麼他的目的顯然是圍繞高速路方面做大和做強,但他和賈東那點單薄的實力絕對不足以支撐他介入如此浩大的工程裏面,也就是說葉小九之前跟我提過的東西變成了現實,他們拉到了一大筆投資。
可是這個節骨眼上,誰會無緣無故的給他們投資呢?除了天棄組織以外,我想不到還能有其他人。
假設鄭清樹真接受了天棄的投資,那麼他現在的立場在哪邊?任由他越滾越大的結果會不會是我在替自己培養一個將來隨時可能在我背後放冷箭的對手呢。
半小時後,堵塞的汽車長龍在幾名身着熒光背心的工人指揮下開始緩緩蠕動。
鄭清樹滿頭大汗的跑到我跟前,笑盈盈的邀請:“朗哥,咱們坐我車吧,能快一點。”
“行,蓮姐你回去通知他們一聲。”我點點腦袋,衝着洪蓮招呼。
眼見洪蓮要翻臉,我馬上用懇求的眼神望向她,暗示她給我留幾分薄面。
洪蓮瞬間被我逗樂了,嬌滴滴的縮了縮脖頸:“好的,老闆。”
“朗哥還是像以前一樣風流倜儻啊,身邊永遠都不缺養眼的美女相伴。”鄭清樹一手扶着我後背,一手做出邀請的手勢。
將我迎上護欄旁邊一輛白色的“路虎發現”車裏以後,鄭清樹從手扣裏翻出來一包沒有商標的白色煙盒遞給我:“朗哥,嚐嚐這種煙,據說是給上上京裏那幫老天爺們的特供煙,前幾天賈東從熊叔那兒順了幾盒,全被我扣下來了,知道你愛抽菸,我還琢磨着哪天給你送過去呢。”
“沒那麼貴,抵賬車,我當代步工具,嘿嘿..”鄭清樹從兜裏掏出個銀光閃閃的zippo打火機替我點上菸捲,吸了吸鼻子道:“朗哥要是喜歡的話,待會直接開走,抵賬車什麼的,我那邊停了一車庫。”
我吐了口白煙,重複道:“有心了。”
短暫沉默過後,鄭清樹沒話找話的出聲:“朗哥,七哥出殯那天我過去了,說實話最開始聽到七哥不在的消息時候,我沒哭也沒太大的感觸,可當親眼目睹七哥被送進煉屍爐以後,我當場哭成了淚人,大家兄弟一場,我是真想替他做點什麼。”
冷不丁聽到白老七的名字,我的胸口陡然間一陣劇痛。
長久以來,我一直在刻意迴避和想起白老七,可他這一句話瞬間將我的記憶拉到了最深處,我揉搓兩下眼眶,低聲道:“七哥出殯,都誰過去了?”
“七嫂、山城來的三眼哥、秀秀姐、大濤、小濤、葉家的兩位公子,青雲國際的影姐、熊叔叔的女兒墨,還有莞城華僑聯盟的幾個代表和老根叔,再加上我和賈東,因爲當時嘉順、大壯他們都被通緝,所以白天沒有露面,晚上現身燒的紙錢。”鄭清樹吹了口氣道:“朗哥你還不知道這事兒吧?對不起啊,怪我嘴欠。”
說着話,鄭清樹輕扇自己嘴巴兩下。
我拽住他的胳膊,低聲詢問:“七哥埋哪了?”
鄭清樹紅着眼睛道:“葬在yang城風水最高檔的金鐘墓園,環境不錯,賈東託關係挑了一塊很好的位置。”
“嗯,待會喫完飯,領我過去看看吧。”我點點腦袋,猛然話鋒一轉:“樹哥啊,七哥是死在天棄組織的手下,這事兒你知道吧?”
鄭清樹忙不迭點頭:“知道,嘉順跟我聊過。”
我將菸蒂彈出車外,語重心長的凝視他眼睛道:“七哥對你不薄,剛到咱們家時候,就屬他和餘佳傑對你最貼心,好好混,千萬別讓他失望。”
“我明白。”鄭清樹咬着嘴皮道:“我和賈東也說過這事兒,如果有一天咱們頭狼和天棄正式宣戰,就算散盡家財我也肯定會死挺到底,我是頭狼的鄭清樹,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盯盯看了他幾秒鐘後,我再次嘆了口氣:“有心了。”
從碰面到現在爲止,我總共誇過鄭清樹三次“有心”,說白了就是在暗示他,做人一定不要三心二意,以他的智慧可能猜不出來我的所感所想,但一定能感覺到,我在話裏帶話,只要他沒飄到走不動道的程度,相信回去以後肯定會仔細思索。
說話的過程中,我們的車開到了鄭清樹車的旁邊,杜航“嗶嗶”連按幾下車喇叭提醒。
鄭清樹馬上發動着車子,朝我笑道:“朗哥,今天我和賈東做東,待會我們安排啥您喫啥,不管合不合口,都不能挑我理哈。”
“喫什麼無所謂,主要是跟什麼人喫。”我舉起他剛剛送我的特供煙道:“煙挺好抽,謝啦。”
“小事兒,待會喫完,我把私藏的另外幾包也都送你。”鄭清樹一邊撥動方向盤,一邊透過後視鏡掃視我一眼。
喫飯的地方在天河區,距離我們酒店不算特別遠,是家土香土色的東北菜館,我們到地方以後賈東已經帶着兩個小青年滿面笑容的在門口等候。
和鄭清樹的變化差不多,現在的賈東看起來也多出來幾分桀驁不馴的匪氣和浮誇,脖頸上掛着一條小拇指粗細的金鍊子若影若現,腕上戴着一串蜜蠟手串,板寸頭、緊身黑t恤,像社會大哥多過他之前的生意人形象。
熱情的跟我擁抱一下後,賈東滿眼堆笑的招呼我們往飯店裏走,同時沒好氣的瞪了眼身後兩個青年呵斥:“沒特麼眼力勁呢,還不趕緊替我大哥掀開門簾。”
兩個青年馬上唯唯諾諾的動彈。
“自己人喫頓家常便飯,不需要服務。”我拍了拍賈東的後背笑道。
賈東一怔,隨即乾笑道:“朗哥,他倆是我和小樹的司機,算不上外人。”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反問:“怎麼?你是害怕我吃了你和小樹嗎,非要整倆人當見證?”
賈東頓了幾秒鐘,鄭清樹馬上湊過來圓場,朝着兩個青年擺手:“滾滾滾,別從這兒礙手礙腳,回去通知各部門經理,今天下午的會議取消,我和賈總要陪着我大哥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