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徹明進了殿,一眼便看見與太子同席而坐的清河、膠西二王,不禁眉頭一皺,擡眼在衆人身上掃過,只見個個神色如常,心中不滿更添了幾分。
“徹明來了,坐你舅舅身邊去,”天子一擡手,“正說着你,你就來了,想必是長着順風耳,額頭是怎麼了?”
齊徹明提袍坐下,笑道,“來時見宮外停了青蓋車,多看了兩眼,不想撞到了柱子上,天家說我什麼?我進來的急,倒不曾聽見。”
衆人見他這般說,皆是一愣,只天子面色如常,笑道,“正商量給你議功,既然你來了,自個想想有什麼想要的。”
“殺敵報國,是徹明應盡之責,何談賞賜?只要天家還讓我去軍中,便是最大的恩賞了。”
“聽聽,這纔是我們大周的少年郎,意氣風發,銳不可當!”天子才笑幾聲,便咳嗽起來,何愁匈奴不滅!”
衆人伏首叩拜,齊身道,“陛下聖明。”
“你雖不求賞,我卻不能不賞,”天子悶悶的咳了幾聲,將帕子捲成一團,“說罷,想要什麼?柱國將軍?”
“天家?”
座下的臣子聽見這話,皆是驚愕不已,尚未回神,已見一人搶了出去,跪在殿中。
“大司馬,你有什麼話要說?”
“天家,徹明如此年幼,怎能當得柱國將軍之職?”宋顯跪地長叩,“臣懇請天家收回成命!”
“許你立功進大司馬,徹明就不能做柱國將軍?”
“徹明年幼,難當大任……”
“我封你做大將軍時,你才二十五歲,何時我大周的臣子,不論功行賞,反以年齒論之了?”
“大將軍爲什麼不把話說明了?”坐在田相身後的韓子越,迎着衆人的目光走到殿中,跪在了宋顯的左後方,朗聲道,“柱國一職乃高祖所設,我大周總共只有兩人受此職,一個是隨高祖征戰四方,立下赫赫戰功的宣威侯,一個是迎立明帝,有周公之德的東平侯,齊徹明何德何能,與此二公並稱?”
天子聞言點點頭,笑道,“韓子越?”
“臣在。”
“你說齊徹明無資格與此二公並列,那你覺得當今之世,有幾人能比得上宣威、東平二人?”
“臣子之中,無人可比。”
“既如此,明日你便往各侯府去勸說,讓出這二百一十三個侯位,他們聽你一番言論,自然不敢與宣威、東平二公並稱爲侯。”
“天家,我不是那個意思……”
天子目光掃來,鋒利如劍,“還不退下。”
“是。”
韓子越低頭垂手,退了回去,只留宋顯一人還跪在殿中。
“大司馬?”
“臣懇請天家收回成命。”
天子無奈的扶額,“徹明,上來謝恩,順便將你舅舅扶回去。”
“是!”
齊徹明疾步走到殿中,跪下謝恩,而後雙手托住宋顯的胳膊,等着他起身。
見宋顯遲遲不肯動作,天子只得揮手道,“罷了,今日議了半日,你們且退下吧,匈奴遣使入京之事,田相多操心些。”
見衆臣已退出殿外,天子方從御座上起身,說道,“此番你打了勝仗,匈奴龍庭派人求見了漁陽太守,打聽了你的名號後,懇求派使者入京中一睹天朝風采,我想着,莫不是哪個王廷的公主相中了你,便準了。”
“天家取笑我?”
天子笑了笑,復又沉聲道,“宋顯,你還跪着?這是跟我慪氣呢?”
“天家爲何如此?”宋顯站起了身,“柱國一職,怎麼能隨意封賞?求您收回成命吧!”
“你如今和我越發遠了,連我的心思也不知了?”天子走到門口,迎風而立,背微微佝僂,“還是如今你位列三公,也想着籠絡朝臣了?我要給徹明無盡的榮寵,給他旁人無法撼動的地位,哪怕……”
“從前只是厚祿,如今卻是高官,只怕引人側目。”
“這些不需你管,”天子回身,攜了齊徹明的手,問道,“徹明,我這樣將你推到高位,你怕不怕?”
齊徹明斬釘截鐵的應道,“不怕,天家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好!說罷,想要什麼賞賜?”
“天家已賞我柱國之職,我還能求什麼?”
“柱國是賞你的戰功,此番是賞你的膽略。”
“天家當真要賞我?”
“只管說來。”
齊徹明聞言,跪地道,“來時見紫宸宮外停了清河、膠西二王的青蓋車,徹明懇請天家收回王車、遣諸王就國。”
天子沉默不言。
齊徹明跪在地上,只能看到天子的袍邊,微微的擺動着,見面前人久無反應,只得叩首大聲道,“請天家收回王車,遣諸王就國。”
“此時太子,定已帶着二弟在兩儀殿聽陸少傅講學,非我不遣二王就國,乃是太子不願。”
“太子先是大周的儲君,然後纔是二王的兄長,懇請天家遣諸王就國。”
“你當真只要這個賞?你沒有別的求的?”
齊徹明愕然的擡起頭,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他舅舅,問道,“天家爲何這般問?”
“你是要求遣二王就國,還是想求娶長公主?”天子直視着齊徹明,“這兩者,你只能求一個。”
“天家……”
“只能一個。”
齊徹明慌忙看向舅舅,只見他垂着雙眸,毫無反應,知是指望不上了,扣在地上的雙手不停的用力,心中翻騰的千言萬語,並未從口中吐出,而是化成了汗水從額上滾下。
他要怎麼選?他能怎麼選?
他不能再一次辜負定柔,他可以辜負所有人,都不能辜負差點錯過的定柔,好不容易弄清了彼此的心,他不能就這樣放手。
汗水從額上滾下,砸在了冰冷的地面。
齊徹明指尖被青磚劃出了血,關節白得好似骨頭要破皮而出。
“懇請天家,”頭重重的砸在地上,齊徹明卻只聽見心破碎的聲音,“遣二王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