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漢靈昭烈 >第二百〇四章:韋氏之謎(下)
    韋道安早就想不幹了。

    韋家在山陰紮根百餘年,至韋道安已是第五代。韋氏一門開枝散葉,全族已逾百餘口,人丁興旺,家族昌盛。

    然而,作爲長房嫡孫,韋道安卻一直帶着一個不可告人的祕密活着,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爲了隱藏自己遼國暗樁的身份,他甚至無法像正常人家那般生活。

    就在年前,山陰縣陶知縣有意將小女兒許配給他的長子,韋道安卻只能冒着得罪知縣的風險婉拒了。就此還在坊間留下他韋道安自恃富甲一方,目中無人的傳言。

    韋道安真是有苦難言。

    得罪了知縣倒也罷了,更要命的是,韋道安覺得自己身份暴露的風險越來越大,不定何日就有滅門之禍。

    韋道安的擔心不無道理。

    事實上,自宋遼開戰之後,撫南司就開始令韋家人收集軍事情報。可由於山陰距離邊關實在太遠,在此處其實根本獲知不了什麼軍情,因此,撫南司便要求韋家人設法在宋軍的戰備物資上做手腳。

    比如:往籌集的軍糧中摻假,將劣馬供給給軍方。爲了幹此等勾當,韋家人除了擔心吊膽之外,還要花銀錢行賄各路官員。

    不過,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萌,在與各路官員結交的過程中,韋家人有了意外收穫:原來,只要賄賂對了人,以次充好竟然也是一門一本萬利的好生意。

    而且,數十年間,盡顯韋家人也曾經有過擔心,但卻一直平安無事。而在與官員的結交中,韋家人也逐漸摸索出一套法門:何人可以行賄,何時行賄,如何行賄,分寸如何拿捏,火候如何掌握,此類種種手段,韋家人已是駕輕就熟,施展起得心應手。

    真是所謂鐵打的韋家,流水的官。

    然而,從三年前開始,撫南司的要求越來越高,已經不只滿足於此類暗做手腳的勾當,開始要求韋家人設法盜取宋軍軍械的製作工藝,尤其是那些對於遼軍殺傷力極大的軍械。

    比如:神臂弩。

    要知道,宋朝自立國以來,對民間習武之風頗爲忌憚,各代均頒有禁武令。對於軍械的製造和使用也有嚴格的法令,除了手刀、弓箭、短矛之類的兵器可以民間擁有之外,長械重器是嚴令禁止的。尤其是硬弩、甲冑此類更是立有重典,私藏私造,輕則徒刑,重則流放。

    而神臂弓,作爲宋軍剋制北夷鐵騎的利器,更是被視爲軍中機要,不可外流。

    韋道安心裏自然知道,盜取神臂弩一旦被查獲會是什麼後果。但撫南司的軍令,他亦不敢明着違抗,只能硬着頭皮行事。

    在經過幾月的運作之後,韋道安以重金買通了一名在越州甲仗庫當差的都頭,盜出了兩副神臂弩。隨後,他命人夾藏在貨物中,祕密送往了遼國。

    韋道安本以爲已經萬事大吉。可未曾想,三個月之後,撫南司又傳來密信,信中先是嘉獎了他一番,隨後話鋒一轉,令他設法獲神臂弩的製作方法。

    原來,這神臂弩乃是大宋軍器監經過多年才研製成功,其製作工藝不僅要求頗高,還有獨特的法門。遼軍雖然獲得兩副完好無損的神臀弩,但一經拆解,竟然無法復原,更何談仿製。

    接到密令的韋道安頓時犯了愁,也反心漸定。

    這神臂弩的製作歷來是宋軍中的最高機密,這製作圖紙別說是山陰縣,就算是越州、杭州等地也不可能存放。

    要想拿到製作圖紙,一是去汴京,直接從軍器監下手。可自己在汴京人生地不熟,毫無根基,更無人脈,要想打通軍器監這般的要害衙署,簡直勢如登天。

    還有一個法子,就是從越州都作院下手。

    作爲各州府的軍械製造機構,都作院儘管也沒有神臂弩的製作圖紙,但韋道安尋人打探過,都作院卻有負責修繕神臂弩的工匠。

    所以,只要能策反一名會修神臂弩的工匠,再設法將其送往遼境,或可做成此事,向撫南司覆命。

    可是,盜取一兩件物什容易,要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盜”走,再送往遙遠的北境,這其中牽涉的關節不僅繁鎖,更容易橫生枝節,隨時有事情敗露的風險。

    而經過此事,韋道安也逐漸明白,自己一日爲暗樁,就終身難以擺脫撫南司的操控。

    而且,依照眼下的局面,撫南司的要求會越來越過苛刻,今日要盜神臂弩,明白就可能要他去盜牀弩,甚至是城防圖等等。

    遲早有一日,他會東窗事發,身份敗露。而到了那時,自己這一家人只是遼人的棄子罷了。

    此時,韋道全也想起了從小就聽祖父與父親提及過的身世。想那韋家之祖韋業全也曾盡心爲遼國效命,但其後人卻因瀆職差點被滅族,最終被髮配到這異國他鄉作暗樁,百餘年來一直幹着這見不得光的勾當。

    歸根結底,韋氏一門只是遼人手中的工具罷了。

    欲想不再成爲遼人的工具,真正光明正大地活着,就必須徹底擺脫撫南司。這個想法,也非韋道全一時一日之念,只是一直在等待機會罷了。

    事實上,從三年前開始,韋道安就一直在謀劃和準備着“遁形”之事。

    爲此,他暗中轉手了部分店鋪,並將所得的銀錢悉數換成了黃金,打包好後藏於宅中。時至今日,已有數百兩黃金之巨--這些錢足以讓他無論去往何處,皆可保一家人生活無憂。

    此外,韋道全還暗中讓行事機敏的二兒子韋宗敏去往汴京,買下了一處宅院,作爲日後入京所居之地。

    對於爲何要遷往京城,韋道全反覆考慮過。所謂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要想徹底避開撫南司的耳目,與其躲到偏遠之地,倒不如去往最繁華之地。

    一則,汴京城人口過百萬,自己一家一旦入城,正如滴水歸海,飛鳥入林,即可藏於無形;二則,撫南司的人很難想到韋家人會逃往此地,而且汴京乃京畿之地,首善之區,遼人亦不敢輕舉妄動。

    而經過與撫南司這些年的打交道,韋道安知道,儘管遼人在大宋各地皆設有暗樁,但撫南司與署下各處暗樁皆是單線聯絡,各暗樁之間相互並不知曉彼此身份。

    這意味着,只要避開撫南司的聯絡人,韋家人的真實身份和過往所爲即可被徹底洗掉。

    不過,正當韋道全意欲舉家脫逃之際,一個人的意外出現卻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

    依照慣例,每隔三個月,撫南司的密使會來到山陰縣,在韋家經營的雜貨鋪,以事先約定的暗號和韋家人聯絡。

    所以,儘管韋家人歷經五代,生意早已涉及各行各業,甚至酒樓茶肆也開了幾間,但這家韋記雜貨鋪卻一直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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