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漢靈昭烈 >第246章:遙尊爲後
    華燈初上,應天府府衙內已是一片肅靜。除了巡夜的禁軍侍衛,幾乎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影。

    汪伯彥在內侍的引導下,一路往官家的寢殿而來。

    此時已過酉正時分,自官家登基以來,還未在此時召見過自己,汪伯彥心裏不免有些忐忑。

    平日裏,除了正常的早朝之外,官家也會召見近臣入內殿議事,尤其是汪伯彥、黃潛善等幾位近臣。但汪伯彥應召的時候已經私下問過內侍,此番只召了自己一人入宮,而且內侍還特意傳了官家口諭,令汪伯彥不必着朝服,穿便服即可。

    汪伯彥這一路上一直在琢磨,照今日之情景看來,官家此番召見自己,所爲之事恐怕有些不一般,至少不是可以公開商議之事。

    其實,汪伯彥近日來心情比較複雜。因爲,在相位之爭中,他已被黃潛善搶了先機。

    官家即位之後,黃潛善受封中書侍郎,由於宋自元豐年之後,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即成了右相的標配,如今黃潛善官至中書侍郎,事實上距右相之位只是半步之遙了。

    而汪伯彥受封的則是同知樞密院事,乃是樞密院的副職。當然,知樞密院事的正職,官家也暫時讓它空着,其用意頗爲玄妙。

    對於自己的安排,官家也曾私下暗示過汪伯彥,樞密院執掌大宋軍機,在眼下時局中,其重要性絕不亞於相位。

    而且,趙杦還留了最重要的一手: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即左相一職也暫時空缺着,這纔是真正的百官之首。

    所以,汪伯彥心裏明白,所謂的相位之爭還只是剛剛開始,來日方長。

    而今日,說不定就是個機會。

    果然,待汪伯彥見到了趙杦,官家不僅讓他免了君臣之禮,還賜了座。完全沒有要商議朝政的意思。

    “汪卿執掌軍機大事,連日來辛苦了。”趙杦淡淡地笑着,“今日只是閒談,不論國事。”

    “官家每日爲國操勞,殫精竭慮,微臣又豈敢妄言辛苦二字。”汪伯彥一邊回話,一邊心裏盤算着,不論國事?怕是不便提及的事吧。

    “朕正值青春之年,辛苦些倒是無妨,但能爲大宋國祚延綿,民安國泰,操勞亦是份內之事。”趙杦道,“只是朕初登大寶,對諸多舊制多少有些不甚明瞭,還得煩勞汪卿及時提醒纔好。”

    “官家言重了,提醒自不敢當。官家若是萬一有遺忘之處,微臣本當進言。”汪伯彥嘴上應着,心裏卻暗道,官家今日言語如此客氣,倒底是所爲何來?

    “是啊,這執掌天下,諸事繁雜,朕雖也想面面俱到,也難免百密一疏。”趙杦道,“就說這封號之事吧,就頗讓朕有些糊塗。”

    糊塗?汪伯彥心裏一動,有何事能令官家糊塗呢?怕是有甚爲難之處吧。

    “自古新君即位,封賞天下亦是定例,唯此才彰顯天恩浩蕩。”汪伯彥道,“只是,不知官家說的是哪一樁?”

    “朕只是想請教汪卿,若依舊制,有新帝登基,其生母是否該有尊號?”趙杦緩緩道。

    “這......依舊制自然是該有。”汪伯彥道,“本朝歷代之中亦有先例,乃是爲君者的孝賢之德。”

    “哦。那朕若是要尊慈親韋妃爲後,自然也是不違舊制嘍?”趙杦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子。

    “這,自然是......不過。”汪伯彥低下頭道,“若是尊韋妃爲後,微臣怕會對官家不利啊!”

    “有何不利?”

    “如今韋妃隨太上皇北狩,已是天下皆知。”汪伯彥深吸一口氣,“恕微臣斗膽直言,韋妃身在金地,怕是名節已失,若是官家賜與尊號,怕是有損聖上聲譽啊。”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羣臣的想法?”趙杦身子又向後一仰,冷冷問道。

    “微臣不敢有瞞官家,此事在羣臣中亦有些議論。”汪伯彥道,“皆言......”

    “都說了什麼?”趙杦追問道。

    “皆言封號事小,國體事大,官家的聲譽更是關乎社稷安危,切莫因小失大。”汪伯彥一邊回道,一邊偷偷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趙杦陷入沉默。

    汪伯彥心裏卻暗暗叫苦。本以爲今日被單獨召見是個機會,可沒想到,卻是一件如此棘手的事情,看上去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

    “汪卿,朕且問你,若是韋妃名節未失,此事是否可行?”趙杦突然又開口道。

    “這自然可行。”汪伯彥道,“可此事雖然並無實證,但若想讓天下人相信喬妃未失名節,怕是也很難。”

    “那朕再問你,一位年近半百的婦人,可還有失節的可能?”趙杦又問道。

    “官家的意思是......”汪伯彥的腦子裏飛速運轉着,努力琢磨着官家這句話說意思。

    “半百之身,已到艾服之年,自然是無失節之慮了。”汪伯彥道,“此乃人之常情也。”

    “那就是了。”趙杦笑了,笑得有些奇怪,奇怪得讓汪伯彥有些不寒而慄。

    “朕的母妃今年已是四十有八,既然如此,又何來失節之事呢?”趙杦看着汪伯彥道,“你以爲如何,汪卿?”

    “四十有八?”汪伯彥有點懵了。

    他心裏努力回憶着,若是自己沒有記錯,太上皇今年也才四十有六,而宮中人皆知,韋妃是從侍御進位爲妃的,又怎麼可能比太上皇還長兩歲呢?

    而且,前幾日有人來冒名皇親時,汪伯彥也奉諭參加了甄別。他當時就翻閱過皇家譜牒,若是沒有錯的話,在太上皇諸多妃嬪之中,除了鄭皇后比太上皇年長三歲之外,再無人年長於太上皇了。

    不過,汪伯彥很快就明白了趙杦的意思。

    “官家真沒有記錯嗎?”汪伯彥意味深長地道,“那皇家譜牒中所錄不會有誤吧?”

    “韋妃乃是朕的生母,難道這天下還有誰能比朕更清楚此事嗎?”趙杦慍怒道,“慈親生於元豐三年,這豈能有假!”

    “是是,官家當然不會有錯。”汪伯彥道,“定是那譜牒所錄有誤,微臣這就前去勘誤。”

    “不急。”趙杦擺了擺手,心裏道,這汪伯彥果然識時務,領會能力也夠快。

    “此譜牒曾破金人劫走過,多半是被金人篡改過了,多有不實之處。”趙杦接着道,“汪卿可先對照校訂,然後把舊冊燒了吧。”

    “聖上聖明,此冊經過金人之手,必是有誤了。”汪伯彥道,“官家儘可放心,微臣自當盡心校訂,不負聖恩。”

    “嗯。”趙杦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那汪卿你看,該給朕的母妃一個什麼尊號爲好呢?”

    “嗯......”汪伯彥沉思了片刻,“臣以爲,不如尊其爲宣和皇后,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宣和皇后?”趙杦眉頭一皺,“汪卿的用意何在?”

    “回官家,這宣和乃是太上皇曾用過的年號,取宣和之號,不正是官家的生母應得之名嗎。”汪伯彥回道。

    “嗯。甚是。”趙杦點了點頭,隨即又道,“那爲何不直接尊爲太后,而是皇后呢?”

    “尊爲皇后,乃是因爲太上皇尚在,以此亦可彰顯官家未忘父恩,猶尊父皇之名,實乃忠孝之君啊。”汪伯彥道,“當然,先尊爲皇后也還有他意?”

    “還有何意?”

    “微臣以爲,先尊爲皇后,也可視爲試探之舉。可先看看羣臣和天下的反應。”汪伯彥道,“若是異議不多,到時再擇日尊爲太后亦是水到渠成之事。”

    聞聽此言,趙杦頻頻點頭,“汪卿果然是個仔細周全之人,朕沒有看錯你啊。”

    “官家過獎了,爲官家分憂正是我等做臣子的本份。”汪伯彥道,“而且,微臣也明白,官家尊韋妃爲後,看似只是孝心所致,其實更是官家在爲大宋江山所慮啊。”

    “哦?汪卿接着講。”趙杦雙目微閉。

    “只要韋妃有了尊號,不僅官家的孝心夭下皆知。而且官家可以迎回生母之名,與金國議和,免得那些好戰之人再輕言兵戈之事。”汪伯彥道,“眼下之勢,戰則必敗,和則還有諸多回旋之地,只是那羣武夫看不透而己。”

    “哈哈哈。”趙杦不由地大笑道,“汪卿之言真是深得朕心,朕素知汪卿忠心耿耿,又善度人心,今日看來,朕還是看低了你。”

    “微臣惶恐!”汪伯彥撲通一聲,當即跪倒在地,“官家一心爲江山着想,臣只是感同身受罷了。”

    “汪卿快快請起。”趙杦起身上前,將汪伯彥扶了起來,“你我雖已爲君臣,但當日的患難之交,護衛之功,朕也是不會忘記的。”

    “多謝聖上。能追隨聖上的鞍前馬後,是臣之大幸。”汪伯彥道,“臣只求能輔佐聖上重振大宋江山,不敢妄言有功。”

    “嗯,有如汪卿這般賢臣在朕左右,又何愁我大宋江山不復呢。”趙杦道,“看來,汪同知樞的那個同字也該去掉了。”

    “謝聖上隆恩!”汪伯彥撲通一聲又跪下了。

    同知樞密院事,去掉“同”字,即是知樞密院事,乃樞密院正職長官,正二品,天下軍機皆在掌中。

    偷聽了約一柱香的功夫,亥言趴在屋頂上,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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