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漢靈昭烈 > 第339章:生死兄弟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姜望懂,完顏宗哲自然也懂。

    若是放在野外,胯下有戰馬,姜望自信早已取下了完顏宗哲的首級。這本就是他最擅長之事,倒在他長槍之下者,也從來不乏名將。

    而今,他雖然只能徒步突進,卻也已經殺到了完顏宗哲身前,再有一步便可出槍直取對方。

    完顏宗哲早就知道姜望的能耐,當年攻取太原一戰之時,他就聽聞了姜望單騎獨進,一舉擊殺了宋軍主將。今日一見,身手果然非同凡響。

    不過,完顏宗哲並未慌張。因爲他身邊的護衛中有六名神箭營武士,也是他父親的弟子。

    然而,那神箭營武士卻絲毫不敢託大,尤其是大弟子烏延裏真。他在府衙之內率七名師弟圍攻刺客,卻依然讓人跑了。倘若刺客真是白虎營之人,這爲首之將的武功可想而知。

    眼看姜望的長槍直取完顏宗哲,斜刺裏突然殺出兩把彎刀,一左一右削向了姜望的手肘和手腕。

    這是攻敵所必救,姜望若不撤槍回防,槍未必能刺中完顏宗哲,但自己的手臂必定不保。

    而且來刀之迅猛,姜望一看便知來者不善。

    不過,姜望並未撤槍,而是身形陡然一潛,愣是以魚翔潛底之姿避開了那兩刀,接着長槍一抖,直刺向完顏宗哲的戰馬。

    馬的反應比完顏宗哲還快。

    這匹烏騅馬本就是千里挑一的良駒,又兼久經戰陣,對來襲的兵刃尤爲敏感。只見這馬猛然揚起前腿,一甩馬頭,向側邊躍出了一步。

    只是這一步,便令姜望刺來的長槍偏離了準頭,饒是他出槍夠快,也只是擦着馬脖處的鐵甲劃過,火星四濺。

    這一槍雖未命中,但也驚出了完顏宗哲一身冷汗,更讓他確信,昨晚的刺客正是來自白虎營。

    姜望出槍未中,也自知已錯過了擒王的最佳機會,因爲身後已有陣陣刀風襲來。

    六名神箭營武士交替而進,攻勢凌厲,已經徹底將姜望與完顏宗哲隔開。

    對於姜望和白虎營而言,苦戰就此開始。

    完顏宗哲已經充分估計到了驍南衛的戰鬥力,故而才調集了三千人馬圍剿。但他還是低估了對手。

    驍南衛雖然只是“籤軍”,但較之精銳的金兵也絲毫不差,尤其是姜望統率的白虎營,不僅武力兇悍,軍紀更是嚴明。

    眼看白虎營士卒已被包圍,完顏宗哲曾在馬上高喊:“爾等已插翅難逃,除首惡之外,凡棄械者可免一死!”

    可是,白虎營士卒對此充耳不聞,也無一人放在武器。

    對於白虎營而言,陷入重圍早已成爲家常便飯,甚至自組建以來,他們每戰皆是以寡敵衆。

    更重要的是,全營將士甘心爲姜望效死。

    一直以來,姜望領軍,每逢衝陣總是身先士卒,一馬當先。而每逢論功行賞,他也從不虧待麾下士卒。

    平日裏,他也從不克扣士卒軍餉,甚至爲了替士卒討要被拖欠的軍餉,他不惜冒死進言,直接攔阻過完顏宗望的王駕。

    由此,他自然深得軍心。久而久之,白虎營中無法是漢人還是契丹人,皆視姜望爲恩主。

    可惜的是,白虎營一部和飛豹營的大部是住在官驛四周的民宅之內,一開戰就已經被金兵分隔包圍。跟隨姜望從官驛殺出的只有三百餘人。

    面對不斷涌來的金兵,這三百餘人跟着姜望一路衝殺,待衝至第一個街口時,已經傷亡過半。整條街道上已是屍橫遍地,血流漂杵。

    此時的姜望也已血染滿袍,甚至槍頭的槍纓之上已經不斷滴血。在他一杆長槍之下,已有十餘名金兵成了槍下之鬼,其中就有兩名完顏拓海的弟子。

    姜望殺紅了眼,但卻依然保持着足夠的冷靜。在衝到街口之後,他槍鋒一轉,又帶着士卒折向南面殺去。

    在進城之後,姜望就特意勘察過太原府城四門的地形。這也是他多年征戰的習慣,每到一地皆要察看地形,以備不時之需。

    太原府城不小,所以姜望昨日離了府衙之後,便策馬走了一遍。若是以官驛爲出發地,距離最近的城門便是南門。

    姜望心裏自然知道,城門必定已經被完顏宗哲關閉了,還會有重兵把守。

    不過,事已至此,也只能抱着一絲希望殺向南門,畢竟從城內攻破城門要比從城外容易得多。

    這也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幸運的是,賽裏策奉命包圍官驛,佈防時兵力是沿東西展開,以便將官驛和兩側的民宅全部圍住。而往南北方向,只是封鎖了和官驛相鄰的一條街,擋在往南街口的兵力並不多,只有兩都二百餘人。

    姜望衝擊的正是這個街口。

    眼見姜望率先而南面的街口衝去,白虎營的將士也瞬間明白了其用意,只有衝破街口,纔會有一線生機。

    震天的嚎叫聲頓時響起,一隊白衣白甲之士如激流奔涌,向南撲去。

    死地、死士、死戰。

    跟着姜望衝在最前面的是二十餘名契丹兵,皆是手持彎刀和圓盾。因爲街口的金兵已經張弓搭箭。

    契丹兵分成兩排,以手持盾護住頭臉,貓腰疾奔。飛箭不斷襲來,紮在圓盾上嘭嘭作響。

    有人中箭倒地,但無人退縮,依然冒死向前狂奔。身後則緊跟着大隊的長槍手。

    姜望衝在最前面,他長槍挽出連綿的槍花,完全不懼飛來的利箭。

    轉眼之間,姜望已經衝到了金兵陣前,長槍一出,便如金雞亂點頭,當即刺翻了三名金兵。

    他的姜家槍與羅家槍如出一脈,出槍取位極準,槍槍皆是金兵的要害,尤其是面對這些只披皮甲的弓箭手,一槍便足以斃敵。

    不消多時,姜望率隊已經將街口衝開,那二百金兵也死傷大半,防線徹底瓦解。

    不過,身後的大隊追兵也已經趕來。負責帶隊斷後的姜平瞬間陷入了重圍。

    “大哥快走,休要管我!”眼見姜望要殺回來救自己,姜平大叫道,“小弟以死相報,切不可讓我白白死了!”

    說着,姜平舞動長槍,狂叫着又衝向金兵。

    自從入伍之後,姜平就再也未叫過姜望“大哥”,儘管他和姜望乃是堂兄弟,從小就在一處玩耍,又一同習槍。在姜望入白虎營兩年之後,他也應試得以入營。

    入營之後,二人兄弟之情更甚,但姜望對姜平卻從不徇私情,平日皆是以官職相稱。

    因爲姜望明白,戰場上的兄弟不僅是親情的維繫,更需要經歷生死考驗。

    當年夜襲越女劍掌門,姜望攜手姜平出戰,他本可以不挨謝雲娘那一劍。但當時姜平肋間捱了一劍,槍法大亂,姜望只能拼死相救,硬接了謝雲孃的劍招。結果他雖然也刺中了謝雲孃的肩頭,但自己也被削掉了半隻右耳,落下殘疾。

    姜平一直記着這救命之恩,之後出戰也更加驍勇。數年時間,他也從一名伍長晉升到都頭之位,成爲姜望最信任和器重之人。

    而今日一戰,姜平深知是九死一生之局,他便主動擔任殿後之責,就是希望拼死能讓姜望殺出重圍。

    滴水之恩,都當涌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

    姜望已經看出姜平抱定了必死之心,因爲他槍槍皆是有攻無守的招式,只求殺敵,不求自保。

    擡眼望去,姜平的頭盔已被打落,臉上也滿是血污,但他就像一頭髮瘋的雄獅,在金兵的刀槍叢中左衝右突,悍勇無比。

    姜望知道,若是再返身殺回去,不僅未必救得了姜平,自己還會陷入重圍。

    而且,一旦有從金兵從兩側迂迴到南面,自己的去路又將被封住。

    可讓他眼睜睜看着姜平戰死,他也很難做到。而且,白虎營自成軍以來,也從未有過拋棄兄弟的記錄。

    姜望心下一橫,掉轉槍頭又準備殺回去。

    姜望一動,身邊的士卒也毫不猶豫地跟着他返身殺回。

    見姜望又率隊殺回,姜平急了。

    他身邊士卒已不足十人,若不是因爲街道窄仄,金兵無法展開,他們怕是早已抵擋不住了。

    望着不斷涌來的追兵,姜平知道,姜望一旦殺回來也再難脫身。

    由不得多想,姜平突然一躍而起,朝街邊縱去,先是一槍挑翻了一名金兵,接着他用盡全身力氣,大喝一聲,掄起長槍朝街邊一座木頭牌樓的立柱掃去。

    這一槍,千鈞之力皆集於槍刃之上,槍刃直接將酒罈般粗細的立柱削斷,整座木製牌樓頓時發出吱呀聲響,轟然倒下。

    這一倒,整座牌樓正好砸在街道當中,也將姜平和正返身衝來的姜望隔在了兩邊。

    這一隔之間,已是生死之別。

    姜平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又是縱身一躍,跳上了牌樓殘垣,朝着姜望凌然喊道:“大哥,來年的今日記得替小弟上柱香,我姜平就雖死無憾了。”

    言罷,姜平又返身飛下牌樓,一挺長槍,朝着金兵羣中衝了過去。

    “兄弟!”隔着倒塌的牌樓,姜望已經看不清姜平的身影,卻分明還聽得見陣陣撕殺聲,

    他聲音哽咽,已無話可說,雙目欲裂,卻是萬般難捨。

    可他知道,不能讓好兄弟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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