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漢靈昭烈 >第345章:二探金樓
    姜望躺在榻上,眼晴卻一直盯着天花板。

    他無法閉眼,因爲一閉眼,腦海裏就會浮現出一幕幕血淋淋的場景。

    那些他熟悉的或不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反覆出現,可是,他們皆已喪命於太原府城內了。

    白虎營五百人,姜望並不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尤其是那些契丹人,名字又長又拗口。但他幾乎能記住每張臉,那怕是剛剛補充而來的新兵。

    因爲,這些人皆是生死之交。

    所謂生死之交,姜望入白虎營十三年,所歷大小戰鬥百餘次,自然有着刻骨銘心的體會。在姜望看來,生死之交不只是一同經歷生死,還應當是同生共死。

    所以,在姜望成爲白虎營統領之後,便爲全營定下了一條不成文的軍規:在戰場之上,凡白虎營將士皆需共進退,不得拋棄任何一名同伴。

    共進退不僅體現在軍紀上,姜望爲此還爲白虎營設計了一套戰術:每逢出擊時,白虎營便會編爲若干小隊,一隊五人,兩名長槍手在前,兩名彎刀手在兩翼,一名彎刀手居尾。

    一旦發起衝鋒,兩名長槍手首當其衝,兩名彎刀手在其後掩護側翼,最後的彎刀手則負責斷後。五人互爲倚仗,相互掩護。

    這套戰術看似簡單,卻正好契合了白虎營經常以寡擊衆,以奇兵衝擊敵陣的特點。每支小隊就像一支鋒利的箭頭,一旦衝鋒,便如亂箭齊發,瞬間便將敵陣衝破、切碎。

    尤其是在從敵側後發起突襲時,這套戰術的戰殺力更甚。

    依靠這套戰術,白虎營不僅在驍南衛諸營之中戰功最爲顯赫,而且也一直是傷亡最小的一營。

    太原府城中這一戰,白虎營雖然全軍覆沒,卻以血戰不降的姿態踐行了共生同死之諾。

    除了姜望自己。

    此仇不報,又如何對得起五百兄弟的在天之靈!

    姜望並不善飲,平日在軍營也無飲酒的習慣。不過,他今日卻特意找店小二打了一壺酒,放在了桌上。

    他猛地翻身坐了起來,拿起酒壺,一口氣將一壺酒灌進了口中。

    姜望不愛喝酒,只是因爲他從未覺得酒好喝。而且自己天生不勝酒力,喝酒容易誤事。

    不過,此時唯有以酒麻醉自己,才能令他暫時忘記那血海深仇。

    因爲他必須要讓自己睡着。今日一戰,他幾乎已經耗盡了力氣,而明日入城,也還有惡戰等着他。

    ??

    連下了三日的雪終於停了。太原府城的城門也開了。

    城門口,來往的商販和行人明顯比往日多了些,不少人皆是昨日未得進城,今日特地趕了早。

    城門處的士卒也明顯多了些,盤查也更加嚴格。不過,士卒盤查的主要是出城的人,對於進城之人基本是看上一眼便放行。

    武松四人扮作了菜販,拉着兩車大白菜進了城。

    兩車白菜,加上拉車的兩頭牛,皆是武松等人在半路上買下來的,一共花了十五貫錢。

    亥言頗有些心疼,不過也沒辦法。有了牛車,衆人的兵刃,尤其是姜望的那杆長槍纔有地方藏匿。

    不過武松也安慰亥言,待去藏經樓時,隨手順一錠金子給他便是。亥言欣然接受。

    待進了城,只見太原府城內已是一切如常,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經過一夜之後,昨日激戰的痕跡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只有在街道的一些角落裏,還殘留着一些未擦淨的血跡。

    在靠近南門的一條街上,武松等人尋了一處茶舍,一邊喝着茶,一邊小歇片刻。當然,也是順便探聽一下消息。

    茶舍之中,昨日那場轟動全城的兵亂自然是最熱門的話題。

    “這金兵自相殘殺起來,也一點兒不手軟,我聽說昨日這一戰,死傷了好幾千人,血流成河。”

    “可不是,我有個表哥在籤軍當差,昨日光去搬遠屍體就去了二千人,據說一直搬到後半夜才完。”

    “孫二哥,這哪是什麼自相殘殺。據我所知,被圍剿的也是籤軍,好像還是漢人。”

    “籤軍不也是金軍嗎,有何區別?”

    “你這就有所不知了,籤軍自然比真正的金軍要低一等。說得難聽點,籤軍只是金人的走狗而已。”

    “王大哥,你可小聲些,你還當此地是大宋呢。小心被人聽見,拉你去問罪!”

    “怕個鳥,都說金兵厲害,可我聽說,昨日一戰,金兵死傷比籤軍多多了。尤其是那個籤軍領頭,據說一杆長槍殺得金兵聞風喪膽,頗有當年楊家將的風采。”

    “可不是,我還聽說,不知從何處殺出一條大漢,愣是把那城門的千斤閘舉了起來??”

    “劉四,你這是從何聽來的,這如何可能?你是不是聽書聽多了。”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據說南門附近有不少人親眼所見,你自己去問問便知。”

    “瞎說。南門打得如此慘烈,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敢出門去觀戰。這明顯是杜撰而來的,你也敢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想我大宋子民,從來就是好漢輩出??”

    “算了吧,真是好漢輩出,大宋又何至於此,我等又如何成了金民了?”

    “是啊,你聽說了嗎,據說過了年,金人就要正式頒佈披髮令了,留髮不留頭。”

    “啊!就那瓦片頭,小辮子,那還有人樣嗎?”

    “那你能怎樣,是小命重要還是頭髮重新?”

    “哎,我等皆已是亡國之民,就聽天由命吧。”

    ??

    武松等人在一旁聽着,心裏也是五味雜陳。尤其是姜望,臉上雖無波瀾,心中卻已波濤翻涌。

    他何嘗又不知自己只是金人的一條走狗,可從小身處夷地,自己身爲漢人又能如何?

    想當年,先祖姜維爲匡扶漢室,曾經九伐中原,可到頭來還不是功敗垂成。

    如今,中原大半江山已盡歸金人,天下大勢已是北強南弱,憑自己的一己之力,又能改變什麼?

    “金人也好,漢人也罷,若是不知從何而來,又該去往何處?終究是無根的浮萍。”

    亥言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又似有所指。

    此言一出,姜望心中頓時一顫。

    他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亥言,心裏道,看模樣爾等也皆是漢人,不是一樣在爲金人效力,又何出此言?

    姜望並非沒有懷疑過武松等人的身份。

    可他們拼死救自己出城,不可能是宋軍。況且,宋軍早已潰敗至黃河以南了,整個河東河北已盡歸金軍所佔,此處又如何會出現宋軍的人呢?

    “或許他也是一時感慨罷了。”姜望心裏暗想着,便假作什麼也沒聽到,悶頭喝着茶水。

    喝完了茶,武松等人在距離淨因寺兩條街外尋了間客棧住下。因爲不便攜帶兵器出門,所以,武松、柳如煙和姜望便一直呆在客房中。

    亥言卻閒不住,他索性趕着牛車去了趟集市,連菜帶車全賣了,也賣了十貫錢。

    接着亥言又去府衙四周遛了一圈。整個府衙倒是和平常一樣,似乎並未加派人馬值守。

    亥言心裏道,這完顏老賊果然以爲我等已一去不回了。

    離開了府衙,亥言又去位於城東南的兵營走了一趟,這回有了發現:兵營中正在忙着清點箭支、兵器和甲具,戰馬也加換了草料,一副大戰將至的景象。

    這令亥言心裏暗喜,看來完顏宗哲真的在準備起兵了。

    打探完畢,亥言便回了客棧,將探叫到的情況說與了武松二人。

    按照之前的計劃,待夜深人靜之後,武松、柳如煙和姜望一同潛入淨因寺,大鬧藏經樓。而亥言則去府衙潛伏,伺機盜取兵符。

    轉眼天色已黑,街上已是燈火闌珊,一片寂靜。

    趁着夜色,武松三人拿了兵器,從窗戶躍出了客棧,一路朝淨因寺而來。

    二探淨因寺,武松和柳如煙已是輕車熟路,很快就摸到了藏經樓附近。

    遠遠望去,此時的藏經樓已是一片漆黑,只是在夜色中顯出一個輪廓模樣。

    院門緊鎖着,但院外卻無人看守。

    待行至距院門十餘步之外,武松突然停了下來。他凝神靜氣仔細地聽了聽,雙眉一緊。

    “哥哥可是察覺到什麼?”柳如煙見狀悄聲問道。

    “有些古怪。”武松也低語道,“若是我沒聽錯,這藏經樓四周怕是伏有四五百人,或許更多。”

    “莫非這是一處陷阱?”柳如煙知道武松不會聽錯。

    “有此可能。”武松道,“我上回闖樓時,此處僧兵也就是二百餘人而已。”

    “那眼下該如何?闖還是不闖?”此時,姜望也問道。

    “既然已經來了,豈有不闖之理。”武松思量了片刻,“不過,我等可先來了投石問路,探探虛實再說。”

    “如何投石問路?”姜望道。

    “投石問路,自然是用石頭。”說着,武松環顧了一下四周,從地上抄起了一塊磨盤般大小的石頭,雙膀一用力,便朝藏經樓的院中扔去。

    偌大塊石頭彷彿如同一隻小雞一般,頓時飛出十餘步開外,越過了院牆。

    在黑夜之中,如此大的一塊石頭,看上去也就像一個人影飛來。

    石頭剛一落地,只聽得一陣弓弦作響,亂箭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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