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來的比往常更早一些。”上官雲襄心裏想着,使勁裹了裹身上的單衣。剛剛接到媽媽電話,問學業是否順利,千叮萬囑多穿衣服。在這冰天雪地裏他感受到了一陣陣來自千里之外的溫暖,他眼眶有些溼潤,強忍着哽咽,一遍遍答應着。

    但是,銀行卡餘額已經是三位數,很難再爲家裏做些什麼,這讓他這個歷史系的高才生顯得很是窘迫。

    上官雲襄是研究中國明史的,在這個房價已經漲上天的大城市,他能夠立足已經是喫力,更談不上爲家裏做些什麼了。

    四天以前,跟同學約了聚會,地點在西北四環,這讓住在東南五環的他跨過幾乎整個城市。

    說實在的,他很想念那些曾經一起戰鬥的同學們,但如今自己貧困如故,沒有半點逆襲的跡象,這讓本來就不善言辭的他更加感到壓力巨大。尤其是曾經追求過一個女同學,讓她見到現在的自己,想想更是自卑到骨子裏。

    但當問他去不去的時候,他還是猶豫着答應了,他實在說不出不去的話來。

    三年未見,大家已經有不小的變化,見面依舊互相調侃,但總是不如當初那樣無拘無束、毫無顧忌。上官雲襄本就不善言辭,如今這種境況,更不敢過多的搭話,他實在沒什麼值得炫耀的東西。

    觥籌交錯中,本來不勝酒量的他,很快就醉了過去,眼前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麻雀正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他頭疼欲裂,不願動彈,閉着眼睛,聞到了若隱若現的飯香味。

    他感覺有些說不出的異樣,使勁拍了拍腦袋,隨口而出,叫了聲:“姐姐。”他奇怪爲什麼會叫姐姐,自己明明是家中獨子啊?

    睜開眼睛,一切看着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這是個低矮的小屋,屋裏異常簡陋,沒有什麼傢俱,只有薄薄的一牀被子。

    他知道,這似乎是家裏。

    再想時,他還知道如今是太平國天順十六年,他想到了一個叫穿越的詞語,他還隱隱約約的覺得,這個太平朝跟明王朝類似,卻實在想不起這個明王朝在什麼地方。

    太平帝國分封制度根深蒂固,藩王權力很大而且延續下來,這點似乎又很像漢代。太祖汲取前朝教訓,認爲藩王治國才能在根本上防止權臣篡位,不過,這卻導致皇權逐漸被王權擠壓,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他正發懵的時候,姐姐走了進來,笑着問:“還困呢?趕緊喫飯,該出門了。”

    上官雲襄答應着,他看到姐姐真是漂亮,像院子裏盛開的白梅花,樸素的飄着淡淡的香味。

    脫口而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姐姐笑了笑,說:“這兩句還算精彩,你讀書雖然有些長進,但不許在外頭誇耀,小心惹來禍事。”

    雲襄隨口答應了一句,夢遊一樣整理着腦袋裏的碎片,喫完飯後,雖然依舊渾渾噩噩,但對這裏一切總算清晰、完整了許多,另外一個世界的那些殘存記憶逐漸模糊,似乎自己剛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如今夢醒回來。

    他憎惡這裏的一切。每次夜裏睡不着的時候,耳朵裏滿滿的都是隔壁萬紅樓酒客和姑娘放浪的嬉笑或者叫罵。他曾經跟姐姐說過搬離這裏的事情,但姐姐沒有回答行或者不行,而是默默的流下淚水。

    看到姐姐流淚,他心如刀絞。

    從此,他再未提過離開的事情。後來他慢慢的知道,他不能搬離這裏,因爲這是宿命。

    上官雲襄並不屬於這裏,他生在豪門之家,本應該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和一羣皇親貴胄擊球走馬,或者父親請了師傅到家裏教他念書識字,教他弓馬擊劍。

    然而一切隨着如夢一般,隨着一道詔書的到來被擊得粉碎:

    逆臣上官齡,妄議削藩,擾亂朝綱,陰結黨羽,謀害皇親,朕念其往日功績,屢施教化,仍不思悔改,以致人神共憤,天地不容,今朕上應天命、下順民心,革去逆臣上官齡侯爵之位,宰輔之職,斬首棄市,誅三族,以安天下。

    他曾經無數次的想過,如果父親沒有遞上那道奏摺會怎樣。

    或許,那個曾經無比顯赫的家族不會瞬間崩塌。至少父母不會慘死,姐弟二人不會流落到黃州整日與一羣嫖客、狎司打交道。不會住在黃州城最大的妓院萬紅樓的邊上。

    那年,他尚在襁褓之中,宮廷的侍衛像提着一隻弱小的雞崽一般把他提在手裏。

    一個問:“這個小崽子怎麼辦?”

    一個指着上官家正熊熊燃燒的大火,答:“扔到火裏算了,沒聽到上頭說,無論老幼一律處死嗎?”

    “給他個痛快吧!”

    另一個哈哈大笑起來:“只要你高興。”說着把那條仍然滴着母親鮮血的長刀插回鞘裏。

    “我...我下不了手。”

    “真是廢物“那個侍衛罵罵咧咧的一把把襁褓奪了過來:”這小崽子哭的可真讓人心煩。”

    說完把襁褓往火堆扔去。

    那一瞬間,躥出一個煙影,在大火前將那襁褓穩穩的接住。

    兩個侍衛均吃了一驚,抽出長刀,大呵:“你是什麼人!”

    那煙影也不說話,舉刀過去,乾淨利落的結果了他們的性命,轉出門外,上馬飛快的離開北都皇城。

    五十里以外,一個四十多歲瘦煙的漢子拉着一個四歲的女孩等着他們,那個女孩就是姐姐雲珠。

    後來,那個瘦煙的漢子帶着他們姐弟來到黃州,靠着給萬紅樓的姑娘縫補和漿洗爲生。他們管那個瘦煙的漢子叫忠叔。

    十三年過去,忠叔本來黝煙的面龐和頭髮一樣變成灰白色,就跟天天在灰堆裏從未洗過一樣。最近這三年,他很少再幹活,更多的是把雲襄叫去,教他識字和各種打鬥的技法。

    黃州城被黃川江分成兩個南城和北城。雖然都屬黃州的地界,卻分了個貴賤。北城住的或者官宦之家,或者富商巨賈,這些人讀書識字並不奇怪,然而在南城識字的也找不到幾個,這裏有的除了萬紅樓這個大妓院和靠着妓院活着的貧賤之人再有的就是北城來的嫖客了。

    南城的人從來不讀書,讀書不能給他們帶來任何東西。南城已經十幾年多年沒出過哪怕一個讀書人了。雲襄不知道,忠叔哪裏弄來這麼多書看,他有時候甚至懷疑,這個老漢是不是把整個南黃州的書都搬了過來。

    人們偶爾會聊起南黃州上一個讀書人,那個人在黃川江邊撿到半本溼噠噠的《論語》,拿去問黃川橋上的守衛。

    那守衛是北邊來的,禁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於是教了他半個月。後來這件事不知爲何被人知道了,然後那個守衛再也沒有出現過。有人說他被革了差事就在家中,還有的說他被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帶着枷鎖再北城示衆,也有人說他被調去北塞戍邊了。

    總之,南城人不讀書,他們自己覺得沒用,在北城人看來,是他們玷污了聖人的教化。

    所以,在南城,難得見到一本書,即使有也都是萬紅樓的賬冊或者男歡女愛的雜文小說。所以,雲襄好奇忠叔從哪裏找到這些經經典典的。

    雲襄並不喜歡讀書,他曾經問過忠叔,讀書到底有什麼用。忠叔說:“讀書的用處是爲了和南城其他的人不一樣。”

    雲襄又問:“可書中也說“庶人非下,侯王非高”,我們和南城人本就沒有什麼不一樣啊。”

    忠叔無話可答,最後長嘆一口氣說:“你果然是上官家的種。”又囑咐:“這種話不要再說,沒瞧見黃川橋上掛着的乾屍嗎?”

    黃川橋上掛着一具乾屍,掛了一年多了早就腐化成煙色,衣服也都成了爛布條,看不出本來顏色,褐色的頭髮遮住了空洞的眼窩,風一吹連同整個身子晃動起來。

    有人說,他是個大夫,專門救死扶傷的;有人說,他是個瘋了的頭陀,天天唸叨些什麼衆生平等的瘋話;還有人說,他是薩彌邪教的壇主,專門迷惑衆生的…

    後來,北城的守備以傳播邪教的名義將他抓起來,吊在橋頭上示衆,不知道多久,他死了,然後變成這個樣子。

    雲襄見過活的他,那時他看起來很和藹,不像壞人,如今變成個死老鼠的模樣,想想心有不忍。可忠叔說,人都有一死,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

    總之,雲襄只能偷偷的讀書、習武,雖然他沒有太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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