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城的牢房有三種,第一種是“人”字號,裏面關的都是輕刑犯人,就在衙門邊上開了幾間小屋,雖說髒亂不堪,但好歹喫喝不愁,在裏面待着相當於面壁思過;

    第二種則是“地”字號,“地”字號監獄只有幾間屋子,就建在衙門後院底下,是座地牢,空間狹小,通風極差,平時只有一兩個人把住洞口,無人可以逃脫。這是個臨時關押重犯的場所。裏面的犯人一般不超過三天,或者移送到魯王所在的青州城,或者很快處決。

    最可怕的是“天”字號監獄,名字聽着好聽,但實際上卻是不折不扣的人間地獄。

    這個監獄建造在青州和黃州邊界交匯之處,看守侍衛只有十幾人而已,但以殘忍血腥而聞名天下,很多犯人聽說要被關押到青、黃二州“天”字號監獄寧可當場自盡。

    嚴貴在黃州算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雖然只是嚴淨的奴才,但話說宰相門前狗難惹,加之他睚眥必報的性子,除了知府本人,向來沒人敢觸這個黴頭,他在黃州是橫着走的主。

    雲襄當衆揭他的傷疤,好似在衆人面前狠狠的扇了他的耳光,更讓他惱怒的是那羣衙役幸災樂禍的模樣。

    然而,他又懷疑襄敢這麼做,也難說背後有何人指使,加之號稱老狐狸的賈頭兒諱莫如深地說這小子惹不得,更讓他心存顧忌,如今官場上山頭多,怕他真牽扯到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嚴貴暗暗盤算,把這小子關進那九死一生的活地獄裏去,既不違了規矩,出了事情也怪不到我頭上來,不把這小王八羔子弄死以後如何在黃州立足?如何解了我這心頭之恨?

    不多時,有衙役過來重新把雲襄鎖進囚車,往“天”字號監獄方向行去。雲襄暗暗尋找脫身機會,只是這枷鎖、鐵鏈加身,任憑多厲害的好漢也難以脫身了。

    雲襄被押進囚車,卻沒再看到賈頭的影子,押解的差官也換了人,雖然不樂意跑這趟差,但對雲襄卻還客氣。一是因爲賈頭囑咐過,二是雲襄着實爲他們出了口氣。

    一路上雲襄嘗試着跟兩個差官套套近乎。一會兒手疼,一會兒脖子疼的,想着辦法哄他倆開鎖,心想,鎖鏈一開,他就能尋找機會逃脫。

    兩個差官把這套把戲瞧的透透的,笑道:“別白費力氣了,讓你逃了,該我們哥倆進去了,那地方,神仙去了也得掉層皮。”

    漸漸的,城市的繁華逐漸隱去,道路越來越窄越,兩旁樹木參天,雖然冬季已經沒有樹葉,但中午的陽光仍然不能照射到地面上,路上的樹枝腐葉鋪了厚厚一層,車轍幾乎看不到了,囚車壓在上面咯吱咯吱直響,不時有受驚的松樹、兔子竄來竄去,偶爾還有貓頭鷹叫喚着從囚車上方飛過,極爲陰森可怖。

    那押車的衙役雖然不是第一次去那裏,但仍然戰戰兢兢,兩個人靠着相互調笑來壯膽。

    走了兩個時辰,直到午時過後才遠遠看到一個圓形的石頭建築高聳出地面三丈來高,兩個衙役這才長舒一口氣,所謂的“天”字號監獄到了。

    雲襄離着那石頭建築還有一里多地時,就聽到裏面叫喊聲、呼喝聲不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到了跟前,這聲音愈發清楚了,裏面人臨死前痛徹心扉地、絕望地悲鳴直接鑽到人心裏,讓人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叫喊、呼喝。

    到了那監獄門口,有看守的兵士將雲襄交接過來,自言自語道:“來了個送死的。”種種跡象表明,這個地方兇險之極,雲襄的心一直懸在空中,咚咚咚像打鼓一樣。

    兵士瞧都不敲他一眼,帶雲襄走進這座石頭建的小樓。

    進入到裏面,雲襄只覺得這小樓潮溼陰冷,灰褐色的苔蘚瘢痕斑駁陸離的散在牆上和石階上,偶爾有一點陽光從方形的空洞中照進來,也顯得那麼衰弱無力。

    轉了幾遭,才走到這個小樓的頂端。這是個圓環狀的建築,就像一個高出地面三丈多的大井,這個“井”的底部就是傳說中的人間地獄——“天”字號監獄了。

    兩個穿着牛皮鎧甲的軍官正坐在樓頂上烤火,樓頂的寒風吹的火星四濺,噼噼啪啪的響個不停。

    其中一個看見雲襄上來,擡頭瞧了瞧他,對另一個說:“我賭五兩銀子,這個過不了明天晌午?”

    另一個在火焰邊上搓着手,他賭性大,仔細打量着雲襄一番,說:“五兩就五兩,我賭他能過的了晌午。”說着,招呼樓裏其他的兵士,做莊開了個賭局。衆人押完一瞧,九成的人押了過不了,押能過明日晌午的只有三五個。

    那樓頂上有數個巨大的木頭架子,架子探出樓頂,懸空在外,架子下面有麻繩,一端綁着一個鐵籠子,一端一圈圈的繞在木樁上,有犯人來時,解開繩子把犯人放到“井”底。那籠子看起來並不牢固,北風一吹,像樹葉一樣晃個不停。

    那兵士喝令雲襄鑽到籠子裏,雲襄只得遵從。那兵士慢慢鬆開繩子一點點放鐵籠下去。

    雲襄此時纔看清,這個小樓地面之上只是很小一部分,大多數是建在地下,四周的圓形牆壁都是巨石打造的,風吹日曬光滑的泛着光,傾斜的豎立着。建了幾間屋子,看樣子住不了幾個人。

    裏面的人見雲襄下來,興奮的尖叫和大笑起來。雲襄一看,裏面約有三四十人,都沒戴刑具,雖然是冬季,但大多沒穿棉衣,有的甚至光了上身,露出紮實的肌肉嗷嗷的叫着向衆人示威。

    雲襄從未見到這種景象,這些人像惡鬼一樣衝着他齜牙咧嘴,他們滿身的傷痕,有的還在滲着鮮血。

    當籠子到了底部,雲襄手足無措又無處可躲,蹲着身子走出鐵籠。

    看到這羣魔亂舞的景象,他心裏驚恐之極,雙手摸着冰冷的石牆,沿着牆角遊走,目不轉睛的盯着眼前這羣奇形怪狀的人,神經緊繃着,不敢有一絲疏忽。忽然,摸到一個冰涼的物體,雲襄看過去,竟然是一具半腐爛的屍體,半邊腦袋沒有了,腦漿和眼珠都流了出來。再往前看,各樣的屍體有數十具之多,有的已經爛成白骨,有的則新死不久,有的屍體完整,有的則已經開膛破肚,缺頭少腿,像是被虐殺或者是喫掉的,放眼望去,零零散散的躺在大牢角上一大片,極爲恐怖。

    雲襄嚇的大叫一聲,往後退了數十步,抓住圍牆上凸出來的巨石一口口的喘粗氣,雖然天氣寒冷刺骨,但豆大的汗珠在臉上凝結,滴落在地上。又引來一陣大笑和歡呼。

    “我要死了,”雲襄心想。他心理上從沒有受到過如此劇烈的衝擊,他做夢也想不到人間還有這樣殘酷的地方。

    他腦袋裏一片空白,感覺天旋地轉,喉嚨一陣陣發緊,胃裏翻江倒海,直欲作嘔。

    然而此時,有個人站起身來盯着雲襄走了過來。雲襄緊張到了極點,他一動不動,密切注視這那個人每一個動作。

    轉眼,那人個來到雲襄面前,一隻手撐到雲襄背後的牆面上,臉探了過來,鼻子幾乎和雲襄的臉貼到一起。

    雲襄清楚的看到他褐色的眼睛、亂蓬蓬的鬍鬚和臉上新舊不一的疤痕,手心裏都是汗水。

    “你怕了嗎?”那人問。

    “不,不怕。”雲襄說。

    “哼哼,不怕就好,你殺過人嗎?”那人又問。

    “沒有,沒殺過。”

    “你得學會殺人,不然,明天你就會死。”

    雲襄點點頭。

    那人忽然轉回頭去,大聲尖叫道:“這個新來的要殺人啦,哈哈。”說着也脫掉外衣狂奔起來。百餘丈的大牢裏又是一陣刺耳的尖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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