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司鳳做的一桌好菜喫不上了。騰蛇整個人都要炸了,罵罵咧咧地往外走,似乎忘記了自己將要面對的是自個兒老子。

    離澤宮宮門前,他們一行人站在高臺上向下望,白衫男子執劍立在那裏。

    他莫不是以爲他一個人就能從離澤宮將她帶回去?

    笑容還未褪去,下方靜立許久的人忽然擡眸與她對視。

    不同於以往,此刻的昊辰冷冽迫人,眉宇間散發出的涼意驀地剜向她身後的衆人。

    “交出元朝暮,否則本尊來日必踏平你們離澤宮。”

    宮主豈容他放肆,一拂袖走上前來:“哦?昊辰長老好大的口氣,莫不是打算單槍匹馬闖進離澤宮來救元丫頭?哈哈哈哈,不知死活的東西,沒將你弄死都是看在元丫頭的面子,竟還敢追來離澤宮大放厥詞!”

    元朗聽完立馬收了玄扇,將前方說話的宮主抵開了些空出位置。

    “誒,師兄你這人怎麼搶我的話呢。”元朗皺了皺眉,繼而望向下方的昊辰,“雖然按照輩分昊辰長老得喊本宮一聲岳父,可本宮實在是受不起你喚我岳父。好在朝暮與你再無瓜葛,你們之間的情緣也就斷了,再糾纏下去也無果,不如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各生歡喜?”昊辰極低地笑了聲,雙眸再擡起時浸滿冷笑,“元朝暮,你以爲區區一個離澤宮護得住你麼?”

    岳父大人被無視得着實讓人哭笑不得。

    聽到這裏,司鳳與璇璣對視一眼,目光堅定:“朝暮你放心,我們絕不會讓他帶你走。”

    朝暮點點頭,轉而看着昊辰緩緩道:“以你現在的功力,連騰蛇都打不過,何必白費功夫。不必多言,我不會跟你走。”

    “好,好,好。”他連道三聲好,心底一陣悲慼。高臺之上紅裳女子神情堅毅,與記憶裏的人慢慢重疊。

    從前她就是這般決絕,做事不計後果,如今依舊不改。凡事有因必有果,千年前他種下的因,現在便由他嘗這苦果。

    只是……若換作之前,他可以坦然接受,可現在,他做不到。

    他就是要強求。

    他偏要將這苦果換作甜的。

    昊辰重新望向高臺上的紅衣女子:“你既然這麼喜歡離澤宮,我便讓你看這離澤宮如何覆滅。”

    言罷他便瞬行離開了。

    不,還沒有結束,這只是開始。

    她和騰蛇都不敢有片刻放鬆,不僅加固了好幾遍結界,還在後門佈置了好幾道陷阱,就差沒把後門封咯。

    元朗寬慰她:“別擔心,他只是一個少陽長老而已,掀不起什麼風浪。”

    什麼少陽長老!他可是帝君啊!老爹你不要小看他啊!

    騰蛇摸着下巴止不住擔憂,連帶着朝暮一起發愁。小銀花就笑他們杞人憂天,揶揄完還對他們做鬼臉。

    哎,他們這羣愚蠢的人類,死到臨頭了都不知道害怕。

    朝暮每日憂心,殊不知神女淚慢慢融入她體內,也在發揮效用。這日朝暮又陷入夢魘,夜半驚醒時臉上濡溼一片。

    突如其來的心悸感讓她再也無法入睡,窗外弦月高懸,她輕披着一件外袍踱步至桌邊。

    醒來時記憶並不清明,她只記得滿眼的白,還有相處起來很輕鬆的長者在與她說話,她潛意識很依賴長者。後來,她又看見一個雪夜,她被抱到一個角落裏,那裏很冷,她拼命想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抓不住。

    再後來她便掙扎着醒了。

    而她伸手撈抓的動作僵在半空。

    這絕壁是鬼壓牀!

    朝暮顫悠悠地給自己沏了杯涼水,低頭想要飲下,卻發覺茶水散着股桂花香。

    身前忽然閃出個黑影,長髮高束,銀色發冠在寒夜中透着冷光。

    那張臉美得直叫人心顫,森然月光映照之下,羽睫淺投下小片陰影,冰冷徹骨的目光掃向她,薄脣輕啓,似乎在說——

    我來了。

    她忽然意識到什麼。舉杯的動作微怔,朝暮丟了杯子,跌跌撞撞推開房門。

    原本晦暗不明的離澤宮火光四起,那端朱雀高懸於空,手捏朱雀瓶,順勢望去,朱雀瓶內散發出的紅光緊緊圍繞着司鳳與璇璣二人,將二人折磨得匍匐在地,雙臂緊繃,痛苦不堪。小銀花拼死護主,可她修爲太低,只消稍稍一碰紅光,便也被朱雀瓶一齊圈住了,才小半晌,吐的血便已浸透雪白衣裳。

    柳意歡額間的天眼被粗魯剜下。亭奴受了重傷,淺紫色衣袍上映着刺目的紅。騰蛇想救璇璣,卻被捆仙繩縛着,要被押往天界削去神格。

    她還在想紫狐在哪兒,忽聽極爲淒厲的一聲狐啼。

    而離澤宮衆人皆是妖,縱然金赤鳥妖千年前風光無限,可在天界神威面前,金赤鳥妖哪裏是對手。宮主與元朗被關在籠子裏,身上縛着威力極強的鎖妖繩。

    原本她最喜歡的嗓音如今就在她身後,將她攬進懷裏,陰森森地笑着——

    “看啊,這就是你強留下來的結果。”

    朝暮的嗓子彷彿被人緊緊扼住,豆大的淚珠滑落下來,滴在他的手背上,他未有半分動容。

    巨大的恐懼感籠罩着她,似巨浪,一層層打過來,將她整個淹沒。

    她的朋友們一個個倒下,最令她窒息的是被朱雀瓶圈住的初遇二人竟真的化作膿水。

    不可能的,璇璣死了的話就算曆劫失敗,柏麟怎麼可能會讓戰神歷劫失敗!

    她轉頭去看身後之人,驀地瞥見大片紅色,昊辰,噢,他現在不是昊辰了,他是柏麟,柏麟穿着一身喜慶的紅色,手裏還牽着一根紅綢。

    順着紅綢往下看,她手裏綁着紅綢的另一端,她的手腳被緊縛住,連聲音也發不出。她無法動彈,而她的肩上站着一個剪紙小人,小人鞠躬她也鞠躬,小人轉身她也轉身。

    她親眼看着她與柏麟對拜,可她阻止不了。

    身着大紅色喜服的柏麟說不出的詭異。他忽然牽緊她的手,朝向底下數不清的天界衆仙家。

    “南天帝姬重歸仙班,如今大禮已成,她仍舊是吾柏麟的帝后。”

    朝暮徒然發覺自己可以動了,猛地掙扎起來,卻被柏麟鉗住了手腕,力道之大彷彿要把她的手捏斷。

    “你若不嫁,他們都得死。”

    可剛纔,他們明明都死了。

    夢境頃刻間崩塌。再睜開眼時,她發現這一切都只是夢。

    原來是夢中夢。

    可夢中的心悸感一寸一寸吞噬着她。柏麟是何等人物?他瘋魔起來簡直比無人可擋。真有可能如夢境一般殺人如麻。

    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心裏發芽。

    雖然很瘋狂,可她依舊要去試試看。

    翌日她請了亭奴幫她診治。

    原來神女淚不止能令人成爲提線木偶,神女淚本就是她的,如今融入她體內,驚起不明夢魘,想必是流淚時將記憶一起存了進去,才讓朝暮看見了原本屬於南天帝姬的回憶。

    而另外半段夢境朝暮沒對亭奴說,具體緣由她自己也能推算出來。最近她壓力太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又有神女淚影響,夢魘便更嚴重了些。

    亭奴幫她開了幾副安神助眠的藥方,打發騰蛇去煎藥,紫衣神君捏着藥方不服氣地叫囂:“老子堂堂天界神君,你們現在都讓老子跑腿!”

    “那……”亭奴看了看自己的輪椅,又看了看朝暮,“不然讓朝暮自己去抓?”

    騰蛇哽了哽:“那,倒不必了。我去就我去,保不齊藥房裏有什麼好喫的呢。”

    亭奴笑着目送騰蛇離開。

    他隨即看向朝暮,雙手作揖:“參見帝后。”

    朝暮揉捏太陽穴的動作微頓。亭奴早就知道。怪不得那日亭奴話裏有話……

    她啞然失笑:“原來你早就知道。”

    “我只知道帝后忽然下界,卻不知竟這般有幸能遇上您。”

    朝暮擺擺手:“可別您啊您的了,還和以前一樣吧,怪彆扭的。”她愣了半晌,“我是因爲什麼下的凡?既然經過了渡厄道,天界應該是有記載的吧?”

    “這個……”亭奴想了想,“關於帝君與帝后的記載都是不容旁人知曉的,不過我倒是聽過一些傳聞。彼時戰神…嗯,南天聖尊神滅後,帝后你逼着帝君一定要處死戰神,爲父報仇,天庭一時大亂。後來我便不清楚了。”

    這後來嘛——

    帝君還是要保護戰神。帝后一氣之下直接從落仙台跳了下去,違反天規強行進入渡厄道,神格全毀。聽說她跳落仙台之前,還去了趟月老那兒把自己的紅線給斷了。說是要斬斷孽緣。

    後續是她從騰蛇那兒得知的。騰蛇與司命“交好”,不僅可以時不時欺負司命,還可以隨時翻閱《三界恩怨錄》,知道的也就比旁人多了些。

    關於南天帝姬原劇裏也有提過,政治聯姻,連個場都沒有出過。

    還孽緣。

    看來又有隱藏劇情啊。

    好好的一個帝姬,就算政治聯姻,養一院子的小白臉不香嗎?爲什麼非要一氣之下跳落仙台?

    退一萬步來說,嫁給柏麟其實也挺香的。這樣威嚴尊貴高高在上的帝君,名義上的夫妻也挺讓人羨煞不已啊。

    明顯是受了情傷。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南天帝姬一直喜歡柏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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