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隨回到禪院後,茶裏的藥勁堪堪過去,春條緩緩醒來,看了一眼天色,嚇了一跳“呀,日頭都西斜了,再不回去城門都要關上了。”

    說着連忙爬起來整理被褥。

    隨隨道“不急,我看過時辰,能趕得上。”

    兩人出院子,找那知客僧會了茶點的帳,知客僧捧了一籃柿子來,給隨隨道“小僧看兩位檀越喜食柿子,摘了一籃與檀越帶回去,兩位莫要嫌棄。”

    隨隨道“阿師太客氣了。”

    知客僧道“敝寺少有人來,後頭林子裏結的柿子多,喫也喫不完。”

    隨隨向他眨了眨眼睛,笑着接過“那就多謝阿師了。”

    知客僧雙頰一紅,神情有些誠惶誠恐,低下頭不敢看她。

    春條從隨隨手裏接過籃子,主僕兩人向那知客僧道了別,便離開了山寺。

    那知客僧在山門外立了許久,直至主僕倆消失在視線盡頭,方纔長揖至地。

    入城時已是薄暮,在響徹長安城的暮鼓聲中,馬車轆轆地向城南駛去。

    回到山池院,天已全黑了,廊下點起了風燈。

    高嬤嬤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春條有些不好意思,隨隨道“我們吃了點齋飯,我有點乏,就睡了一覺。”

    笑着指春條手裏的籃子“我們帶了柿子回來,嬤嬤嚐嚐。”

    伸手不打笑臉人,高嬤嬤努努嘴,沒再揪着不放,一邊張羅飯食,一邊絮絮地問着佛會的盛況。

    隨隨洗淨頭臉,換下衣裳,拿出寺裏求來的平安符給高嬤嬤。

    高嬤嬤道“可替殿下求了?”

    隨隨名義上是去替桓煊祈福的,當然有他的份。她掏出來給高嬤嬤看,這一個與旁的也沒什麼不同,只不過用的是銀灰色的絹布。

    高嬤嬤翻看着絹布小袋,嫌棄地皺起眉“你就這麼獻給殿下?”

    隨隨詫異道“不然呢?”

    高嬤嬤乜了她一眼,有點恨鐵不成鋼,要說這女子吧,狐媚是真狐媚,但似乎天生少根筋,不知道怎麼討人歡心,好似壓根沒有討好人的念頭。

    老嬤嬤“嘖”了一聲“殿下從不用外頭針線的。”

    隨隨道“那就勞煩嬤嬤換一個袋子裝起來給殿下。”

    高嬤嬤簡直想扒開這女子的腦殼,看看裏面是不是實心的。

    她是不指望她自行領悟了,直截了當道“娘子莫如自己繡一個,方能顯出心意來。”

    隨隨道“我不會做針線。”

    她說的卻是實話,她三四歲被送去邊關與父親生活,母親留在京城爲質,身邊沒有女性長輩。

    嬤嬤得了她父親的示下,凡事都不敢拘着她,別家小娘子拿起針線的年歲,她拿的卻是小弓和開刃的刀劍。

    “不會可以學,老奴可以教娘子。”高嬤嬤道,在她看來,女子不會女紅,就像人不會拿筷子喫飯,都是難以理解的事。

    隨隨倒是不排斥女紅,因爲從小沒機會拿針線,看別的小娘子飛針走線,還有些豔羨——她甚至曾想過穿上親手繡的嫁衣出現在那人眼前。

    她點點頭“那就勞煩嬤嬤了。”

    翌日大清早,高嬤嬤大清早便抱着幾個卷軸來找她,展開全是刺繡紋樣圖案的粉本。

    隨隨頗有自知之明,挑了個簡單的竹葉紋。

    高嬤嬤替她配了菸灰色的水波綾作底,手把手地教她怎麼穿線,怎麼起頭,怎麼運針。

    隨隨聽得仔細,學得也認真。

    她拿着繡繃坐在廊下,慢慢地穿針引線,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那對溫柔含笑的眼睛,不由生出些恍恍惚惚的錯覺,手上的絲線也彷彿變作了一縷縷的思念。

    高嬤嬤在一旁看着,見她微微低頭,緊抿着脣,專注又笨拙地穿針引線,美目中流淌着款款的情意,心裏不覺有些不是滋味。

    這獵戶女雖生得狐媚,這段時日看下來倒是個本分的,最要緊的,待齊王殿下真是一片癡心,掩都掩不住。

    但凡是個好人家的女兒,能進王府做個側妃,這輩子也算有靠了。

    只可惜她身份低微,偏又生得這副天姿國色的模樣,將來的主母真能容得下這樣的人嗎?

    若是王妃不願她入府,齊王殿下會爲了一個替身往新婦心裏紮根刺麼?

    保不齊就給些財帛遣出去了。

    這麼想着,高嬤嬤對她又多了幾分憐惜。

    隨隨不知道片刻之間高嬤嬤已將她悽慘的下場編排好了,只是全神貫注地繡香囊。

    她在針線上頭不算靈巧,也不算太笨,但畢竟是初學,繡壞了三塊綾絹,花了整整兩日,那叢竹葉才勉強像點樣子。

    高嬤嬤眼光挑剔,隨隨的繡工自然不能入她的眼,但其實她繡得再好,殿下也不會佩在身上的。

    他身上永遠貼身佩着一箇舊香囊,天青色的重蓮綾已經洗得發白,一角用銀絲繡着枝海棠,銀絲磨斷了幾根,仍能看出針黹的精細。

    人和人是沒法比的,有人天生就在雲端上,是衆星拱月的世家閨秀,有人卻孤苦無依,前途未卜,不比柳絮飄萍好多少。

    高嬤嬤暗暗嘆了口氣“就這樣吧,殿下知道娘子有這份心就是了。你將這香囊收好,待殿下哪日得閒過來,再獻給他。”

    隨隨將護身符裝進香囊,高嬤嬤又替她取來一些香粉裝進去,隨隨分辨出來,那香粉與高嬤嬤替她薰衣的香、肌膚相親那夜清涵院中燃的香,都是差不多的氣味。

    她聽聞阮月微最擅和香制香,她和出的“月下海棠香”,聽說是百兩黃金一兩香,還沒處求。

    這香的來歷,不用想也能猜到了。

    隨隨將香囊收入奩盒中,沒再多看一眼。

    自那日起又過了一旬,隨隨這隻香囊卻始終沒機會送出去。

    桓煊彷彿忘了有她這個人,再沒有來過山池院。

    高嬤嬤安慰她“殿下宮中府裏兩頭跑,顧不上這邊也是有的。”

    這當然是說來糊弄她的託詞,若是有心,不至於十天半個月抽不出時間過來一趟,真嫌路遠也可以召她去王府侍奉。

    桓煊不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不想來,不願來。

    至於爲何不願來,理由可以有千百種,但結果只有一個——鹿隨隨這狐媚子曇花一現,剛承寵立刻就失寵了。

    高嬤嬤一邊同情隨隨,一邊又暗暗欣慰,他們家殿下畢竟是龍駒鳳雛,不是那等見了美色就走不動道的紈絝子弟。

    因着齊王殿下郎心如鐵,高嬤嬤看鹿隨隨這“狐魅”也順眼了許多,隔三岔五地吩咐廚下燉些滋補的湯羹給她養身,倒把她養得臉色紅潤,膚光如雪,越發嬌妍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