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裏面潮溼陰暗,腐臭的味道從它每一個縫隙中拼命地向外擴散,地上的粘稠物早已經看不出它最初到底是什麼。

    走進死牢最裏面的幾間牢房,這裏變得更加幽暗,更加接近黑暗不透風的環境,讓人只是進來就能感受到它帶來的恐怖感,每一間房間都被厚實的土牆阻擋着,只留下了一個窄小的牢門。

    和外面的牢房不同,這裏的牢房最外面都掛着自己的分級名稱,這些牢房是專門爲犯了死罪的皇室成員們準備的。

    在魏朝這麼多年的變更中,關進這裏面皇室成員大多都是參與了謀反,幾十年經轉,空曠了這麼久的房間迎來了它新的住客。

    獄卒推開最裏面的一扇牢門,咯吱咯吱地聲音讓人的耳膜像是被針狠狠地紮了幾下。

    蜷縮在死牢最裏面的人聽到這個聲音,先是狠狠地抖了一下,才眯着眼睛看向來者,只是她許久未見過光亮的眼睛在被明亮的燭燈一照,又趕緊挪開了目光。

    等到腳步聲在房間裏停止,花明熙被燭燈刺激到發痛的眼睛才終於舒服了一些,她緩緩擡頭,呆滯地瞳孔中還夾雜着被恐懼折磨後的崩潰,之前因爲藥鼓起來的小腹,如今也已經消退了下去。

    蕭玥看着面前的人,眉頭微微一皺,這個和阿昇鬥了這麼多年的人,如今狼狽地不見一絲以往的尊貴,若是當初在這場“人喫人”的鬥局中失敗的人是她和阿昇,想必他們的下場只會比如今的花明熙更加殘忍。

    秦昇之前告訴過她,花明熙在知道自己沒有有喜,這一切都是如扇用藥造成的假象之後,枯坐了一宿,從那天開始,她就開始不和任何人對話。

    “是你啊!”認清了來者是誰,花明熙輕笑了一聲,像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爲許久沒有說話,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斷斷續續。

    “沒想到女皇陛下也有喜歡嘲笑失敗者的愛好。”

    “這次你猜錯了,我並沒有這種不良好的習慣。”

    蕭玥神色不變地坐到獄卒搬來的椅子上,上面還鋪着秦昇特意疊好的披風。

    “我只是想在你被處死之前最後看你一面,同我和阿昇的以往說一聲再見。”

    花明熙聽聞此話,低聲笑了起來,因爲喉嚨的乾渴,她發出的聲音並不好聽,還帶着幾分說不出的恐怖,“你看看,你們這些出身高貴的人有多噁心,你們用高於我們的出身,贏得了最後的勝利,還覺得自己好像遭遇了多麼不忍直視的痛苦。”

    花明熙心中無處發泄的恨意在這一刻越過這麼多日的恐懼,她扶着牆站起身,惱怒地指向蕭玥,語氣裏是藏不住的憤懣和厭恨。

    “你們都說我是個壞人,可是曾經的我也是一個不諳世事的人,但是就因爲我長得好看,被權貴之人逼得家破人亡,這麼多家人僅剩下一個弟弟,我被迫成爲蕭徵的妾室,在這期間被王府裏的所有人瞧不起,被他們陷害,被蕭徵冷落,爲了活下去,我只能把自己變成一個毒婦,我要自己把控自己的人生。”

    “我有什麼錯,我只是想活下去,在這骯髒的泥沼中,有尊嚴的活下去,我告訴你,我什麼錯都沒有,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審判我。”

    蕭玥冷笑了一聲,她盯着花明熙的眼睛,漆黑的瞳在燭光的折射下宛若一把開刃的寶劍,直刺進花明熙的靈魂。

    “可是這就是你踩着別人的生命一步步走過來的理由嗎?在你要掌握自己的人生,你要有尊嚴的活下去,這都不是什麼錯事,你錯的是被權勢懵逼了雙眼,你敢說你沒有殺過對你好的人,沒有踩着你朋友的屍體達到你的目的,沒有把一個個無辜的人拉進你的陰謀中,你有沒有想過在你縱容花明逞的這麼多年裏,會有多少人被逼迫着變成最開始的你。”

    蕭玥竭力壓着心中的怒火,心情複雜地看向花明熙,她知道花明熙的遭遇,也理解花明熙爲自己爭取人生的執念。

    可是花明熙終究還是被權勢迷了心,在蕭徵成爲皇帝之後,花明熙想要的就已經從有尊嚴的活下去變成了掌控所有人的命運,讓那個曾經被踐踏的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去踐踏其他人的生命。

    雖然說秦昇也執着於讓蕭玥擁有掌控一切權力,但是他們的出發點永遠都不一樣,蕭玥和秦昇想做的是拯救更多人,他們不希望無辜的人因此被奪走生命,而花明熙則一切都是爲了自己,她不在乎別人會遭遇什麼。

    “我能利用別人的命活下去,那我爲什麼要留情,他們死在我手裏,那就是他們的命,誰讓他們沒有我的本事,就想現在我落在你的手裏,但是不後悔我做過的這些事,殺過的那些人,成王敗寇,自古就是這個道理。”

    花明熙癲狂地大笑着,語氣嘲諷又瘋狂,“我唯一後悔的就是爲了坐穩太后之位,心軟留下了你這個賤種,早在那個賤人還懷着你的時候,我就該讓你們命喪黃泉。”

    蕭玥嘆了口氣,她起身離開牢房,心中對花明熙的最後一絲情緒也全部泯滅,她曾經想過花明熙只是這個封建時代裏的一個可憐人,被命運逼迫着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但是現在看來,或者這其中還是她本性所佔的篇幅更爲多一些,她只是一個被時代逼得更加壞的壞人罷了,她和曾經逼迫她的人唯一的差別只是出身不同。

    道不同不相爲謀,價值觀不同的敵人最終的結局也只會是你死我活。

    離開了花明熙的牢房,轉過拐角再走幾步,就是另一間死牢,蕭玥剛過來,就看見秦昇一人站在那裏,盯着裏面昏睡的小孩靜靜地看着,眉目之間竟然還多了一份惆悵。

    蕭玥讓身後跟着的獄卒退下,一個人走到秦昇身邊,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在想什麼?”

    秦昇反手握過,和蕭玥十指相扣,“在想如果沒有上一世的那些事情,他會長成什麼樣子。”

    “誰知道呢!”蕭玥沉默着停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明顯重了幾分,“不過有那種父母,怕也長不成什麼好人。”

    秦昇知道蕭玥對蕭承得一直有芥蒂,沒有動手除掉這個未知數已經是她最大的忍耐了。

    “他是個好孩子,上一輩子的他確實再努力做一個明君,在此之前首先除掉我這個‘奸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蕭玥又何嘗不知道這些,但從確實上一世的事來看,蕭承得確實做到了蕭氏歷代帝王應該承擔的責任,只是無論蕭玥怎麼寬慰自己,她都不會忘記那些殺死秦昇的人裏面,有着他的存在。

    如果說賀成眠是暗中射箭的那一個,那麼他就是明着送劍的人。

    收斂起被秦昇上一世擾亂的心緒,蕭玥皺着眉頭看向了因爲高燒而昏迷的蕭承得,“你想留他一條命。”

    “他是在知道他父母要謀反之後,想要找方法進宮請罪的時候被花明熙劫走的,他知道大義。”

    蕭玥沒說話,臉上還是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秦昇把蕭玥緊抱在臂彎中,安撫地輕柔着她的後背,“他父母做錯的事,不該讓他來承擔。”

    蕭玥又一次朝着這個瘦弱的孩子看去,心臟因爲煩悶而抽搐着泛起痛意,他確實還只是一個孩子,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做了叛變這種事,他現在還應該在學堂裏乖乖讀着書,想着下一頓要喫些什麼,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

    安靜的死牢裏,彷彿空氣都是靜止的,只剩下牆壁上木材在燃燒時發出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蕭玥收回了落在蕭承得身上的目光,聲音輕的好似要被柴火燃燒的聲音遮蓋過去,“讓他留下吧!”

    秦昇點點頭,把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了,“我會讓人好好教導他的。”

    蕭玥和秦昇從死牢離開之後,明翔便帶人把蕭承得從死牢裏接了出去,送到了藺蒿將養的別院,由他代爲照顧。

    而花明熙則在臨刑的前一夜選擇自盡在死牢之中,或許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仍然覺得這世間沒有人有資格可以審判她,選擇自盡在那一晚,是她對蕭玥最後的反抗。

    不過這些蕭玥已經不願去想,也沒有時間再去思考了,因爲他們的成婚大典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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