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窗外有知了的叫聲,一聲又一聲,比她媽媽的嗓音還要尖利,熱鬧得很,可是依然無法驅散屋裏的陰暗冷清。
門並沒有關緊,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就見門縫處有個小鬼正在那裏探頭探腦的,他目光一掃過去她立馬就跑開了。
等她媽媽抽累了,拍了照發給他爸爸,他面無表情走出門,掃了一圈沒發現那個小鬼,最後在不遠處的雕塑後面看到半顆探出頭的腦袋。
“滾出來。”
她怯生生的從雕塑後面走出來,是一個長得圓乎乎的小女孩,扎着馬尾,露出一張小圓臉,圓臉上有一雙清澈的圓溜溜的眼睛,穿着短袖和短褲,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也是肉肉的。整個人看上去很軟,讓人想捏一下的那種軟。
她揮了一下她的小胖手衝他一臉嚴肅認真解釋,“我不是有意要偷看的。”
“下次再偷看,把你眼睛挖出來。”
“……”
她嚇得渾身抖了一下,這麼小的小女孩被他這般恐嚇竟然也沒哭,而且她還大着膽子走上來,她指了指他露出來的胳膊上那青紫的傷痕說道:“哥哥,你好像受傷了。”
“滾。”他一點都不客氣。
“你真的受傷了,受傷了要抹藥藥。”
“我讓你滾。”
大概是他表情太冷語氣太兇,小女孩那一張小圓臉上頓時泛起委屈來,小嘴巴一癟,眼看着就要哭,可還是忍着沒哭出來,轉身撒着一雙小短腿跑遠了。
少年陸鈞霆坐在臺階上,也沒去管身上那傷,受傷的次數多了,對於受傷這種事情也就沒太大感觸了。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知了的叫聲反而讓周圍顯得更安靜,也沒有人來打擾他,他完全放空自己,身上的傷口疼着,可是他卻仿若自虐一般,就這般靜靜的感受着疼。
一陣噠噠噠小跑的聲音突然傳來,他回頭一看,是那個小女孩去而復返。
被擾了清淨的他心情很不爽,冷聲道:“不是讓你滾嗎?你怎麼又來了?”
小女孩走到他身邊從那牛仔短褲褲包中掏出一支軟膏衝他道:“瑤姨說受傷了抹這個藥藥很快就好了,我幫哥哥抹藥藥好不好?”
他望着她遞過來的軟膏愣了一下,然而面色卻更冷了,“誰稀罕你的藥,拿着你的藥滾遠點。”
少年的他也不知是不是被他媽媽折磨出了心理變態,明明那麼軟萌可愛的女孩子,可是他的態度卻一點都不好。
她好像有點害怕他,咬着嘴脣糾結了好一會兒,可她還是倔強着衝他說:“真的要抹藥藥的,不然以後傷口會變嚴重,會很疼很疼的。”
他覺得她煩得很,一把推在她身上,誰知她比想象中還要站不穩,被她一推就直接往後摔在地上,她疼得皺了一下眉頭,一臉委屈衝他道:“你幹嘛那麼兇?幹嘛推人家?”
他也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分了,他也不想去欺負一個這麼小的小屁孩。他卻還是嘴硬說道:“都叫你滾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隨便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氣鼓鼓的哼了一聲,轉身走到一邊的臺階上坐下,他坐在臺階這邊,她就坐在擡價那邊,嘟着嘴,自己在那兒生氣。
茂密的柳條在空中輕擺,小道上長滿了鬱鬱蔥蔥的青草,有杜鵑鳥在柳葉中穿梭,發出清脆的叫聲。
她生氣來得快又去得快,她嘟着的嘴慢慢就放平了了,她向他看了幾眼,又試探着往他這邊坐過來。
“哥哥,我幫你抹藥藥吧好不好?”
怎麼有這麼討厭的小孩子,聽不懂話嗎?
他正要趕走她,然而一張口,她卻趁他不注意,偷偷將一顆糖塞到他的口中,猝不及防間一股絲絲的甜味在他口中漫開。
她清脆的笑聲傳來,她對他說:“喫顆甜甜的心情就會好起來的。”
“……”
驟然而來的甜讓他的腦袋一下就空了,要說什麼也忘記了。
而她已經將他的袖子撩開,她把軟膏擠到他傷口上,白嫩嫩的有着肉窩的手輕輕的將藥膏抹開,而後又在上面吹幾下,她軟糯糯的聲音溫柔的哄着他,“不疼不疼,會很快好起來的。”
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驟然間侵襲而來,冰涼的藥膏抹上來,火辣辣的疼痛好似也緩了一些。她輕輕吹在他傷口上的氣送來一絲涼意,他似乎真的就感受不到疼了。
從那之後她常常過來找他,帶着一兜糖果和一支藥膏,一開始她和第一次一樣,躲在門口怯生生的看着,看着他捱打,有時候看得不忍心她就會跑開,可是也會一直在外面等着,每次他挨完打出去都能看到她。
他還記得有一次,大概是看他被打得太狠了,這個膽小的小姑娘竟然一下衝進來,就像一個小俠客一樣擋在他面前,一臉義正言辭衝他那個瘋魔的母親吼道:“你住手,你別打他了。”
母親一發起瘋來就沒有理智,她纔不管擋在她面前的是誰,是一個多麼小的孩子,眼看着她那一鞭子就要落在她身上,他急忙將她推開,生生接下那一鞭。
小姑娘也被嚇到了,呆愣愣的看着。
“快走。”
被他這一聲呵斥,她才反應過來,急忙爬起來跑開。
從那之後她就不敢再跑過來看了,她就在雕塑那裏靜靜的等着,等着滿身是傷的他出來,然後喂他喫糖,給他抹藥。
有時候她抹着抹着就會突然抱着她嗚嗚哭起來,哭得眼睛鼻子通紅,長長的睫毛上掛滿淚珠。
“哭什麼?”他問她。“她爲什麼要打你,爲什麼要打你?”
“哪有那麼多爲什麼?再說她打得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什麼?”
“會很疼的,鈞霆哥哥會很疼的。”
她知道他的名字之後總會“鈞霆哥哥,鈞霆哥哥”這樣叫他。
他覺得她挺好笑,竟也就真的笑了,他道:“我疼我的,又沒疼在你身上。”
“我不想鈞霆哥哥疼,嗚嗚嗚,我不想鈞霆哥哥疼。”
大概看她哭得挺可憐,他安慰道:“別哭了,我不疼。”
“你騙人,我被小草割到的時候都很疼,鈞霆哥哥傷口那麼大,會更疼的,嗚嗚嗚嗚。”
她哭得傷心得不行,他不懂哄孩子,將她從他懷中推起來,從她兜中拿了一顆糖放嘴裏說道:“我真不疼,喫一顆甜甜的就能好的。”他帶着滿臉的傷對她笑。